因為謝荻雪亦在這禁制之中。
易途與她依然打得熱火朝天,刀光劍影纏作一團。
在如此忙碌的近戰中,謝荻雪忽而擡眼。
衛绮懷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自己,但毫無疑問,她是一個難纏的敵人。
一個難纏的敵人不會放過任何破綻,更不會錯失任何良機。
“咔哒。”她手中卷軸一聲清鳴,筆下荊棘翻湧而出,在謝長空走神的那個瞬間,轟然一擊,徹底粉碎了這些難纏的鬼畫符。
“啧。”易途向屬下投去責備的一瞥。
但也許是謝荻雪的實力尚在她預料之中的緣故,她未再多言。
而謝長空默不作聲,隻是手中又機械而飛快地織出密密麻麻的符文,試圖亡羊補牢。
衛绮懷輕舒一口氣,催促呂銳盡快離去。
送走好友,她轉身,猝不及防撞見自己的臉。
三屍橫行的陰森鬼氣中,心魔身影再現。
“我該誇你什麼?”她歪着腦袋打量衛绮懷的傷勢,笑容尖銳,堪稱刻薄,“舍己為人?還是先人後己?真令人感動。”
“你怎麼也變得聒噪了。”衛绮懷繞過她。
“你想爬下去?”見她不為所動,心魔繼續譏笑道,“可你現在還能怎麼爬下去?用這條斷腿?不磕得頭破血流就算你命大。”
“沒斷,折了而已。”衛绮懷忍不住糾正她。
【不要同她說話,宿主。】系統的聲音忽然從她識海之中冒了出來,化作一聲指引,【向上走。】
……向上走?說得輕巧。你看我像是走得了的樣子嗎?
還有,向上又能到哪裡去?這已經是最高處了。
【宿主,如你所見。】系統不疾不徐地向她解釋着,這聲音卻擁有異乎尋常的引誘力,【神器已出,近在咫尺。誰能采下空中高懸的那一輪太陽,誰就能得到至高無上的力量。】
至高的力量近在咫尺,衛绮懷從未想過“手可摘星辰”能在某一天成為現實。
等等,你是說,那多出來的一輪太陽是神器?
那這些人是不是舍本逐末了?
衛绮懷仰首,看見雲端之上,有人朝這座墜落的天宮飄然而來。
那位老國主,在感受完輕盈的仙人之軀後,也興奮地加入了戰局。
驟然得到如此充沛的靈力,他的身法狀似瘋癫,不循常理,易途瞥他幾眼,短暫地改換目标,利刃對準了他。
不過她的運氣不太妙,三次向他追加的攻擊,不知為何,竟然都落了空。好在瘋癫之人并不難對付,易途略施小計,隻以一個障眼法就困住了他。
再轉回她的老對手,易途揮刀緊追,而謝荻雪站在戰場中央,隻低頭望了須臾,接着看向謝長空,嘴唇一張一合,像是說了些什麼。
謝長空則仿佛是被釘在原地,巋然不動,無動于衷。
與此同時,卷軸上的青綠江山已經滾到了最尾端。
“山窮水盡,你無計可施了。”易途居高臨下道。
然而,滿天翠色中,謝荻雪終于舉目看向了她。
那雙眼睛素來涼薄無情,衛绮懷很難确定她這一眼究竟看的是誰,或者,她看的根本不是人。
浮雲萬千,滄海桑田,這一眼看得太遠太遠了。
“塗異,塗氏一族的少主,”謝荻雪輕聲開口,仿佛在透過眼前活生生的人,來解讀她百年之後無關緊要的判詞,“你天賦卓絕,隻是時運不濟。”
“你什麼意思?”
“你選錯了人,”她道,“必輸無疑。”
一線靈光從她卷中躍出,朝易途面門襲來。
易途冷哼一聲,飛身旋踵,輕而易舉地避過了這次的攻擊。
然而,站在她身後的謝長空卻沒有移步,像是呆呆伫立在那裡的一個靶子,任由處置。
于是那束靈光洞穿了她的胸膛。
一擊斃命,然而衛绮懷沒看見想象中的血雨瓢潑,謝長空隻是化作了無數碎影。
這是什麼術法?
緊接着,萬千碎影凝為一道流光,直直地墜下雲端,義無反顧地追進火海之中。
“……元神出竅。”
易途認出了這個把戲,怒極反笑,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真不錯,連我都被糊弄過去了——她放下妖族大計,連肉身也擱置不顧,就是為了這個?”
微不可察的停頓之後,易途又付之以嗤笑:“這也是你看見的,所謂宿命?”
意外的,謝荻雪回答了她。
“……這有何可看的。”她反問道,“她會救那孩子第一次,就會救她第二次,不是嗎。”
衛绮懷沒想到還能從她嘴裡聽見這樣通人性的話。
但現在不是适合說話的時候。
因為在這一刻,她們腳下的“天宮”徹底松動了。
或許它的本來命運便是如此,隻不過方才謝長空苦苦維持的禁制延長了它的墜亡。
總而言之,這一松動,便是四分五裂,支離破碎,分崩離析,再無挽回之地。
衛绮懷不再看戰局中相持不下的二人,但她聽見了易途的暴喝。
她加快腳步,終于在這座空中樓閣四分五裂的爆裂聲裡,及時召出護身的法器,頭也不回地跌下神台。
——迎面焦土焚灰、鬼氣三屍,俱向她簇擁而來。
天地作神龛,萬物生香火,無邊熱浪滾滾而上,熏疼衛绮懷的眼。
“衛姐姐!”
漫長的失重感過後,脊背失陷于一個久違的擁抱之中。
劫後餘生,看來她的運氣還是比易途好一點兒,衛绮懷想。
她回頭望去,那個敵人的影子早已被坍塌的高台埋沒,再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