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易途認錯了人,但是把她認成江泊月,下場隻會更差。
幾乎是在被金鐮貫穿的瞬間,幻境瓦解,衛绮懷脫身而出。
“咳!咳咳咳……”
她艱難地按住胸口,好讓自己不那麼狼狽。
盡管幻境可以化解些許攻擊,但是易途修為遠高于她,就算沒有堪破幻境竅門,也能憑這緻命一擊暴力破解。
飛快為自己止了血,衛绮懷低頭望向城下。
往好處想,易途迷失在幻境時,敵人群龍無首,定然方寸大亂。
果然。
魔族節節敗退,妖族一盤散沙,如她所願。
她還沒松口氣,就看見己方“轟”一聲爆發出驚叫聲,此起彼伏,聲如鼎沸。
而且,他們驚叫的方向,似乎是——
這裡?!
衛绮懷緩慢地擡頭,觑見月光下飄起的一片衣角。
才見過的那張臉,噩夢似地出現在她面前。
“又見面了。”
這句話不亞于方才和她幻術中的江泊月開戰的那句宣言,衛绮懷下意識退後,那條斷腿卻突然鑽心似的疼痛,牽絆住了她。
逆着月光,她看不清易途臉上的神情,隻知道自己耳中血流轟鳴,幾乎聽不見城下人的叫喊。
“方才那是你的……小花招?”
易途的聲音遠遠地飄了過來,飄渺得像是空谷的回音。
“……”
牙關咬緊,衛绮懷按緊了劍。
易途殺人時懶得說廢話,她不相信自己能憑幾句話就得到緩刑。
既然如此,那就以卵擊石吧。
她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覺悟。
“說起來,我這幾次,竟都算栽在你手裡。”
出乎意料的,易途低聲笑了笑。
她仰頭看了看月亮,這大抵是她在六百年後唯一不變的舊識。
再開口時,她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衛绮懷,是吧?”
……問名字做什麼?這是要尋仇?
什麼時候,你碾死一隻蝼蟻也要提前跟它招呼了?
衛绮懷冷汗淋漓,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更不知道她打算以什麼方式碾死自己。
那把金鐮仍在易途手中,與月争輝。可這次易途卻沒有動手的意思:
“你們想要這個?”
“好啊。”
那枚琥珀似的種子,在風中随手一擲,丢在衛绮懷面前的城牆上。
她睜大了眼睛。
夜風吹過,它飄了又飄,時刻都能墜下城樓。
她應該考慮這是别的什麼陰謀的可能性,可是看它搖搖晃晃,她做不到無動于衷。
來不及按住狂跳的心髒,衛绮懷就飛快地探過手去,勉力讓它落在掌心。
沒有異變,沒有爆炸……一切無事發生。
它安穩無比,沉眠在衛绮懷攥緊的手心。
為什麼?
易途有這麼好心?她有什麼陰謀?
擡起頭來,她想要質問,可是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忽然而至。
“妖異,還來神木!”
呂銳回來了,盡管對此刻神木的去向還全然不知,但仍然第一時間鎖定了她的敵人。
她的劍光比她的聲音更快,聲猶未落,劍已先落。
“咔——”
然而那把金鐮隻是輕輕一攔,便将她的攻擊攔腰截斷。
萬千銀光碎做星光,融入夜色裡,連呂銳本人也被掃到幾丈之外,失卻還手之力。
至于月下的那位始作俑者,袍袖一卷,輕身縱躍,隐入風中,揚長而去。
再不問就來不及了!
“易途!”衛绮懷顧不得那麼多,叫道,“你——”
“送你了,當心玩火自焚。”易途回身,毫不遮掩唇邊不懷好意的微笑,“希望你還能活到與我再見的那日。”
敵人撤退了,以一種衛绮懷從未想過的方式。
城下不明真相的修士以為她妙計退敵,歡呼聲震天動地,為她而起。
隻有呂銳驚魂未定地快步上前:“衛道友,你沒事吧?你的腿……”
“我沒事。”衛绮懷癱在原地,任由她檢查自己的傷勢。
确定她的傷勢沒有惡化後,呂銳不由分說地将她扶起:“還是盡快就醫為好。”
衛绮懷靠着她的肩上,兩耳不聞,隻茫然發問:“她為什麼把神木還回來了?還說什麼‘玩火自焚’?”
她攤開掌心,完好無損的神木赫然出現。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必她是在神木之上施了什麼奇術,或者這東西就不是神木。你不要接觸太久,我來封印住它。”呂銳一邊掏出一張芥子符,将它納入其中,一邊安撫道,“至于什麼‘玩火自焚’之類的鬼話,大抵是恐吓你的——衛道友,隻有殺不死你的敵人,才會想要詛咒你。所以,你一定是做了什麼,足以讓她忌憚。”
“……希望是吧。”
她們在衆人簇擁下走下城樓,見到了迎上來的霍離憂。
“太好了衛姐姐!你沒事,太好了……”她的眼眶泛紅,語結道,“我……你是我們蔚海城的大恩人……”
“大恩人談不上,”衛绮懷搖了搖頭,将那保存着神木的芥子符遞上,囑咐道,“那妖異把神木還回來了,我們怕是耍詐就封存起來了,你須得仔細檢查,千萬當心。”
霍離憂手忙腳亂地拿好失而複得的寶物,正要破涕為笑,餘光卻瞥見衛绮懷的腿,不由驚叫道:“衛姐姐,你這傷!我這就去為你請醫師——”
“我已經來了。”秦紹衣走至她身前。
“我的輪椅呢?”衛绮懷問。
“這裡。”
有人掌風一送,一團木色從人群中沖出來,“吱”的一聲,車輪立定,穩穩當當停在她面前。
正是一台輪椅。
“謝了崔瓒,不過勞煩你先讓讓路,”衛绮懷頭也不擡,坐了上去,“離憂,派個人給我帶路吧,我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
蔚海樓自然為它的貴賓準備了房間,好友們也為她回絕了前來拜會和結交的訪客,衛绮懷有充足的修養空間。
但是時間是怎麼用也用不夠的。
在短短十幾天時間内,霍離憂繼任禮畢,蔚海樓更新換代,前來賀喜的世家仙門絡繹不絕,蔚海城内張燈結彩,全然換了模樣。
“我們隻是晚來幾天,就鬧出這麼大動靜?”
慕展眉随手撈過床邊的林檎,啃過一口,就被酸得呲牙,“阿懷,你把這麼難吃的玩意兒放在床頭幹什麼?”
“自然是防止你這種偷吃病人慰問品的家夥。”衛绮懷惡作劇得逞,揚眉看她,“怎麼,聽你方才那語氣,似乎沒能看見這動靜,還很遺憾?”
“當然,能和六百年前的老古董交手,可不是一般的機會。”慕展眉笑道,“對了,你真該聽聽,現在外邊兒那些人都是怎麼傳你的,有人說你憑氣勢退敵,有人說你靠智計取勝,還有人說你是憑借三寸不爛之舌,不戰而屈人之兵——”
真能編,早知那日的修士中有這樣想象力充沛的人才,就應該把這幾個抓出來,給師尊寫話本。
“不過,”慕展眉話鋒一轉,替她辯駁,“他們怎麼沒人說你是靠自己的一身好拳腳實打實地勝過她啊?這可真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因為我就不可能憑自己的一身好拳腳勝過她。”衛绮懷說,“誰也不是瞎子。”
時隔數日,易途籠罩在她頭頂的陰影已經褪去了五分,但她那把金鐮的威壓,對在場的他人而言,依然是揮之不去的噩夢。所以再怎麼胡編亂造,竟也沒有一個是編她憑武力退敵的。
“啧,不要妄自菲薄,阿懷,”慕展眉不滿道,“你三次穿梭進十方大陣而毫發無損,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奇遇,這等氣運不可小視,未必不能在以後的某一日勝過她。”
“哎!哪裡毫發無損了?”衛绮懷掙紮了一下,對此有話要說,“你瞧瞧我這腿,就是六百年前拜她所賜。”
“六百年前她打得赢你,六百年後又說不定了。”慕展眉哼道。
“這不一樣,我在這六百年間又毫無長進……”嘀咕兩句,衛绮懷決定換個話題,“對了,神木怎麼樣了?”
“這我可不知道,那是蔚海樓的鎮派之寶,我就算想看,前面也還排着一堆人呢。”慕展眉道,“聽說這也是你帶回來的,你現在是擔心這東西出什麼岔子吧?”
衛绮懷點頭。
“我看你倒不必憂慮這個,過去這麼多天了,要是有什麼危險,早該排查出來了。”
“……但願如此。可如果沒有包藏禍心,她又為什麼把神木還給了我?”
“包藏禍心?哈,怎麼沒有?”慕展眉嗤笑一聲,笑她天真。
衛绮懷看她:“閣下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