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雲鸢從昨夜到白天一直沒有醒,便有些微微咳嗽,再加上認床,一直沒有睡着,好不容易入睡,卻也沒有睡多久,卯時便醒了。
天還未亮,她便從床榻上起身,仍是着昨日那一身冰藍色煙紗長身間色裙,身似碧柳,腰如丹竹,娉婷婀娜。
一頭烏瀑未束,披散至腰間,衣飾行禮都還在馬車中,眼前的妝台上雖有各色精美的發帶,華美的步搖玉簪,流蘇珠翠,以及胭脂妝奁,遠山眉黛,她也不曾打開取用,隻從左袖口取下一條冰藍色的絲帶,将額邊的秀發編一個水波紋似的發辮,曳至腦後并輕绾一個蘭花結。
整理好衣裙,後便去拉開窗簾,朔風依舊冷冽,卻未見下雪,倒是令她微微感到驚奇。她又輕輕地放下簾子。
走出廂房,庭院裡的燈籠還是微微亮着,她便在長廊裡四處走了走,最後坐在亭子裡的長條木椅上,涼風吹進亭子,十分寒冷,但是那清甜的栀子花及丹桂的芬芳讓她感到十分舒适。
她便倚靠在欄杆上,斷雲微度,孤月在雲層裡若隐若現。
“臨公子,你瞧見這月了嗎?”
“你說,是否和那日一樣呢?”
她想起那日在正苑的石亭裡中與他秉月暢談的情景象,眉眼間浮過淺淺笑容,不禁入了神。
“是誰坐在那裡?”一個好聽的男聲傳過來。
喬雲鸢回過神來,立即起身,循着聲音四處看了看,昏暗的燈火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朝這裡走來。
“原來是喬小姐!”
“拜見丞相大人!”喬雲鸢彎身行禮。
“小姐請起。”
喬雲鸢擡頭的那一瞬間,隻見眼前這名二十六七歲的男子穿着一件淡藍色鑲金袍子,宛如一塊無瑕美玉熔鑄而成的玉人,靜靜地站在那裡,豐姿奇秀,神韻獨超,那雙狹長的鳳眸淡淡地注視着她,盛滿了春絮般的柔情。
長廊裡微白的燭火映照,四周寂靜無聲,想起昨日的事情,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俊秀儒雅的男子。
一時之間,風撫蘭葉,雪落蓮池,四周似乎更加幽靜了。
喬雲鸢覺得氣氛有些尴尬,便随口道:“大人這麼早便起來了。”
“我素來喜歡晨時在府中散步。”
“隻是,天還未亮,這外面又吹着寒風,小姐怎麼不在房中歇着,反倒坐在這亭子裡?”
“小女昨日睡了一下午,晚上又早早便歇下,今晨起身覺得感覺有點悶,所以便出來走走。”
慕容曦注意到她的裝扮,便知她并不曾用那些他吩咐侍女準備的衣飾。
他輕輕地取下肩上的披風,喬雲鸢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大人……”
“來,雲鸢,披上它,如此會暖和一些……”話還未全,他已經将披風輕輕披在她的身上。
聽得這句,喬雲鸢微微一怔。
她微微颔首:“多謝大人。”
看着眼前這個男子,她不禁眼眶濕潤了,突然斂裙一跪。
“雲鸢小姐,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慕容曦被她這突然下跪驚了一下,連忙伸手要去扶她,喬雲鸢本能地側了一下身子,慕容曦便知剛才有些失禮,便默默退了半步。
喬雲鸢垂手: “族長大人昨日為小女做的一切,小女感激不盡,請受小女一拜!”她說着重重磕了一個頭。
“好了,好了,小姐,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快起來,地下涼!”
喬雲鸢便緩緩從地上起身。
“慕容族長,小女明白你的心意,隻是,小女,小女……”
“鸢兒無需多言,我都明白,你也莫有任何負擔。”
慕容曦背着手在亭子中來回走着,最終将目光停在了漪蘭亭。
“我雖未迎娶正妻,卻早早立了兩名侍奉的側室,小姐是喬族長的嫡長女,如今正是碧玉年華,又生了一副傾城之姿,天下傾慕小姐的世家公子無數,我如何能與小姐相配?”
喬雲鸢看着他道:“大人太自謙了。”
“族長大人是當朝丞相,又是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權傾天下,論盛名與威望,冀城喬氏便是遠遠不及,應是小女配不上族長才是。”
“鸢兒,不妨對你直說,自那日初見時我便心悅于你。”
“族長大人,小女……”喬雲鸢看着他,欲言又止。
“小姐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慕容曦看着她面露難色,便知她想問什麼。
“大人,那日我們不過一面之緣,都不了解彼此,您如何會……”
慕容曦目視前方,卻是淡然一笑,讓人看不出半分情緒。
喬雲鸢随即颔首道:“對不起,大人,小女不該多問的。”
“小女雖生在喬家,卻是自小體弱,又早早失了母親,未曾習得半點閨中女兒的手藝,倒是跟着父親學了一些男子的武藝,用以防身健體,總角歲月中在嵩楠書院學了一些聖賢典籍及修身齊家之道。又因身子孱弱,那些世家公子又時常上門尋見,父親便不再讓我出門。”
“記得那年阿爹特意在府中選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去打發那雍涼唐氏的公子,把他生生得吓得從府中蹦了出去,後來在各城世家的口中,我便刻畫無顔了。如此,這四五個春秋都沒有人再來喬府。不過,如此倒也還算清淨!”
慕容曦瞧着眼前這個女孩兒,面色微喜。
“鸢兒,你終于肯在我面前露出不那麼拘束的一面了。”他在心裡默默地說。
“大人,或許你對小女了解不夠,才會生出這番心悅之意。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麼好,我不如那些女子般溫柔如水,卻是性子急躁,又身子孱弱,也不精于琴棋書畫,就連這一身的武藝也不過花拳繡腿,此間種種斷然是不符合族長大人的正妻要求的。”
“入目無别人,四下皆是你。”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卿,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雲鸢小姐,不管你如何說自己,你在我的心中永遠都是他人遠不能及的。”
“可是,大人,小女,小女……”
“風追落葉葉追塵,彩雲追月月自明。”慕容曦暗自在心中苦吟。
他靜靜地注視着眼前這個他愛了許多年的女子,故作無謂的模樣:“雲鸢小姐不必多言,我自是明白你的心思。”
一時之間兩人都閉口不言,亭子中的涼氣似乎凝固了一般。
慕容曦故意轉移話題:“聽聞小姐有兩個同族表兄,卻是一個早早地做了喬家的侍衛長,成為喬前輩的左膀右臂,一個卻是統領喬家族兵并駐留宮中,貼身保護皇後娘娘。”
“族長大人,您說的是允表哥和寅表哥吧!”喬雲鸢見他提到了自己的兩個哥哥,便想轉一轉他們剛才談到的話題。
“哦,聽說前幾日小姐在宮中和那貴妃起了争執,是喬寅公子帶着人馬前來為小姐解圍。”
“說來,那日都怪鸢兒不懂事,差點讓阿爹為難。”
“并非,那日之事小姐實在無需自責。”
慕容曦看着她,随後又補充道:“原是貴妃無端讓你為難,小姐本寬容,不曾與她計較,她卻不依不饒,甚至還诋毀小姐的父親,小姐才會如此。”
喬雲鸢靜靜地聽着慕容曦的話,仿佛那日他就在現場一般。
她淡淡地笑了笑。
“喬族宗氏人丁稀少,除了皇後阿姐外,從小陪在我身邊的就隻有允表哥和寅表哥了。”
“我倒是見過兩位公子,雖才弱冠,卻是意氣自如,英武不凡,又有喬前輩的教導,想必今後定能有一番大的作為。”
“說來,寅表哥和允表哥也是命途多舛,若不是後來遇見阿爹,恐怕……”喬雲鸢沉了沉眉,止言道。
“哦?”
“他們不是自幼出身喬氏,為何會有如此遭遇?”
“慕容族長,你也知道,雖然現在我們喬家經營着冀州的各個行業,但是我外公那一代卻是一心經營茶葉。”
”這個我知曉,當時奉元城的紫陽茶可是聞名天下,每次一到了喬家商販售茶的日子都城長安可是萬人空巷。”
“此事還要從舅舅說起,說是他那個時候去湖州尋早期的莫幹黃芽茶苗時曾不幸遇上風霧,小舟迷了方向,被困湖心,後來是一名采蓮女将他救下,那女子讓他在她所在的村落休整幾日,等到外面的霧散些再離開,生于北方曠野之地,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湖泊和草灘,以及那一池池的蓮蓬,他對眼前的事物每樣都很好奇,那女子便一一耐心為他解釋。那女子是孤女,幼年時不知道被誰抛在了湖州的那個小漁村,便從小跟着同村的打魚的村民一起長大,他還跟着那個女子一起去采蓮,去打魚,體會平凡人家的生活,彼此之間便生出了情意,離開時他也曾對那女子許諾說定不負她,後來舅舅回來後禀明他的父親要娶那女子,作為喬家旁支公子,他的請求當然不會被允許,但是舅舅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棄了身份孤身來到湖州,在一條破舊的小船上,點了一對紅燭便與舅母拜了天地。”
“後來我母親嫁給了父親,離開了外公外婆,住進喬氏族長的府邸,眼見着這一雙兒女都離開了自己,祖父祖母這才悔恨不已,便派人去通知舅舅讓她帶着舅娘回去,他們便帶着允表哥和寅表哥回到了祖父家,後來祖父離世,不久我的母親又因難産殒命,祖母傷心過度,舊疾複發離世。舅舅和舅娘在處理完祖父祖母的喪事,又看着母親被葬進思梨苑,便将家裡的事務和茶行一并托給父親,後帶着母親回到了他們采蓮打魚的地方生活。”
“然而在一次出湖打魚途中,舅舅和舅娘遇上了風浪,雙雙殒命,還是村民們在下遊湖邊尋到了她們,然後将他們葬在了那個地方。”
“寅表哥和允表哥那日在家中做好午飯,卻見他們父親母親遲遲沒有回家,便一同去尋找,結果不幸走失,落入人販子的手中,輾轉被販賣到了各地,後來父親聽說了舅舅和舅娘的事情後,便一直派人尋找,終于打聽到他們被人販子賣去的地方,父親便帶着人馬鏟了那個私自販賣兒童的賊窩并将他們解救出來,從此養在府中,兩位表哥隻比我長了三四歲,他們陪我一起學習武術,彎弓射箭,我們一起長大。後來允表哥跟着爹爹去了玉明台,雲蝶姐姐嫁給陛下後,因為宮廷險惡,父親不放心,便讓寅表哥去了皇宮,我們也就不常見面了。”
“沒想到這其中還有一個這樣的故事,俗話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果不其然,看來兩位公子如此少年有成原是一番磨砺的結果。”
“允表哥和寅表哥武功高強,聰明機智,而且十分護着我,因母親早早離世,我無同父同母姊妹兄弟,便一直在心中将他們當作我的親哥哥。”
慕容曦淡然一笑,随即溫聲道:“那麼,鸢兒介不介意今後多一個像你寅表哥和允表哥那樣的哥哥呢?”
“啊?”喬雲鸢被他這句話給問懵了,隻得一時怔怔地看着他
慕容曦收回了笑容,用一絲嚴肅而略帶幾分懇求的語氣,道:“鸢兒,今後,可否讓我做你阿兄,護着你,守着你? ”
“族長大人,這……”
“可好?”見她癡癡不肯回答,他又低低地問了一句。
“既如此,謝謝你,慕容大哥!” 喬雲鸢嫣然一笑,點頭輕語道。
慕容曦也淺淺地笑了,眉梢間盡是喜悅。
“小姐!”翠珠和絲雨出現在長廊,并快步來到喬雲鸢的面前。
看見慕容曦也在此處,她倆都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