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那幾位小姐在南殿如何了,可曾請太醫前去給她們看看?”
“請了,剛剛張太醫,蘇太醫她們過去了,說幾位小姐都沒有什麼大礙,隻有那位叫柳萱的姑娘,她,她……”
“她怎麼了?”
“她一直說隐隐感到頭疼,而且臉色也确實不太好,但是太醫都診斷不出她到底患了何疾,實在有些棘手。”
“蘇太醫得知姑娘以前患眼疾的時常待在房裡,便推斷是房中氣息不通所緻的頭暈目眩,便給姑娘簡單開了幾幅治頭疼的藥,同時讓姑娘多在戶外走動走動,呼吸新鮮空氣,如此看看能否減輕症狀。”
“多讓幾位太醫給她瞧瞧吧,要真患了什麼疾病,想必也是能夠診斷出來的。”
“是。”
“不過,老奴瞧着陛下倒是對柳姑娘挺上心的。”
“或許是那姑娘的眉眼有些像皇後吧,朕第一眼瞧她時便有一種莫名熟悉之感。再說在十個姑娘中,除了雲鸢小姐外,肯主動獻祭的就隻有她一人了,确實有幾分勇氣。再者,現在南殿中隻有她一人出身平民,跟那群世家小姐待在一起難免會感到局促不安,自己又身患疾病,親人也不在身邊,朕看着确實是有些不忍。”
“陛下宅心人厚,那姑娘能得陛下眷顧,一定會福咫傍身的。”
“時辰不早了,老奴安排娘娘給陛下侍寝吧。”
“不用了,朕今夜還是在安寶堂歇息。”
“這……陛下除了今日去看望皇後娘娘外,好久都沒踏足後宮了,恕老奴多嘴,算上穎嫔娘娘腹中的孩子,陛下如今膝下也才三位皇子,陛下還是要多考慮,畢竟後嗣關系着國運昌隆啊。”
“那就诏麗妃過來吧。”
“是。”
“娘娘,慢點,慢點,别摔着了!”
“娘娘!”
“娘娘!”
“陛下呢?”
“本宮要見陛下!”
“陛下,陛下在用膳呢,吩咐過不讓人打擾,娘娘不能進去!”
“起開!”洪傾雅一把推開上來阻攔他的内侍。
“陛下!”
“陛下!”
“愛妃,出什麼事了,這般行色匆匆!”
“臣妾參見陛下!”
“起來吧。”
“陛下,剛剛内務府的公公過來說你要将恪兒從臣妾身邊帶走,是真的嗎?”
“朕還以為是什麼事啊,原來愛妃過來就是問了這事,沒錯,确實是朕下的旨。恪兒馬上七歲了,是時候該給他安排單獨的住處了,所以朕才做此決定。”
“陛下,恪兒還沒到七歲,他不能離開臣妾,求陛下收回旨意!”
“朕知道你舍不得恪兒,但是恪兒身為皇子,遲早都是要獨立的,何況東西六所就在宮中,你要是想念恪兒也可以常去看他。”
“不行,陛下,讓恪兒一個人待在東西六所,萬一有人害他怎麼辦,臣妾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是一定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的,求陛下收回旨意。”
司馬仲雖然有些不耐煩,卻仍是平心靜氣道:“瞧愛妃這話說的,有朕在,誰敢傷害我們的兒子,你就放心吧。”
“不要,臣妾不能和恪兒分開,陛下必須得收回旨意!”
“放肆!”司馬仲拍桌子道。
“身為後妃居然敢公然幹政,朕看你是上次的禁閉關得還不夠!”
洪傾雅被他這一聲吼吓到了,連忙跪下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娘娘啊,聖上的旨意哪是說改就能改的,聖上念及娘娘愛子情切才與娘娘說了這麼久,娘娘一定不要再失了分寸!”
“臣,臣妾剛剛隻是與陛下說着玩兒的,不是有意冒犯陛下的,陛下不要當真,不要當真!”
“滾!”
“給朕滾回你的雅居宮!”
“是,是,臣妾告退!”
“這一個個的都不把朕放在眼裡,都來搶着氣朕!”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殿内都内侍,宮女,以及侍衛一起跪下道。
司馬仲坐下後便又倒了幾杯酒飲下。
“陛下,您不要再喝了,要保重身子啊,陛下!”王忠說着便去搶他手裡的酒杯。
“快去把麗妃娘娘請來。”
“不必了。”司馬仲招呼道。
“陛下,您要去哪兒啊,陛下,陛下!”見他起身往批政殿外走,王忠趕忙問道。
“朕出去走走,你們誰敢跟過來朕就砍了誰!”
此刻的宮内夜霧茫茫,近旁秀木繁茂蔥茏,比春之櫻花,秋之紅葉更妩媚。夜色漸深,殘月西墜,夜空明淨如洗,萬籁俱寂。雪漸漸停止,路旁的宮燈上已經覆滿了雪花,從而散發出淺橙色的光,不時有幾名宮女和内侍女趨身匆匆走過,然而他們看着司馬仲都紛紛避開。
禦花園裡空無一人,司馬仲沿着雪地緩緩走着,最終在一棵苦松前停下,他輕輕拂開松枝上的雪,又不禁念念道:“父皇,你告誡我的我都做了,但是十八年過去了,這天下的局勢還是沒有一點兒變化,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如父皇所說一統九州,做這天下真正的君王。如今更有妖魔肆掠人間,荼毒我天下生靈,我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子民被蠶食,無能為力。我身為一朝之主,卻沒有一件事能夠做主,自古便沒有如此之國,我何以如此存于世。”他說着竟然靠着那棵苦松落下淚來。
此時冬月初升,清晖映雪,空蕩的園子裡寒風凜冽。
突然他聽得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轉過身隻見遠處一個打着傘提着燈籠的女子正緩緩往花園中央的亭子走去,眼見她進入了亭子,司馬仲便快步追了上去。
“梓潼!”
那女子剛剛把燈籠放在石桌上,聽得這一聲轉過身來,十分驚訝道:“陛下!”
“小女參見陛下!”
“你,你不是梓潼?”
“你是誰?”
“民女柳萱參見陛下。”她連忙跪下行禮。
“你是今日和幾位小姐一起從魔界回來的柳姑娘?”
“回陛下,正是民女。”
“這個點早已宵禁,宮人不能随意進出禦花園,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還請陛下恕罪。”她說着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好了,說說吧,你為何會來這兒?”
“诶,這……”
“朕問你話呢,又跪地做甚?”
“民女謝謝陛下。”她說着又十分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這?”
“好端端地又謝朕做什麼?”
司馬仲望着她疑惑不已,臉上的悲傷全然消失不見。
“多謝陛下讓太醫為民女診治,陛下的恩情民女一定時刻銘記,民女本想一早醒來就過來向陛下謝恩,卻又怕打擾陛下處理政事,所以才拖延至此,還望陛下恕罪。”
聞言,司馬仲笑了笑道:“朕還以為什麼讓柳姑娘這般着急!”
“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過,柳姑娘,朕聽說你患了頭疾,現在可好些了?”
“民女……”
還未等她回答,司馬仲便又道:“起來說話,地上涼,你本來就身患有疾,再凍着就不好了。”
“多謝陛下。”她說着便緩緩起身,結果腳步有些不穩,踉跄着跌倒在司馬仲的懷裡。
“小心!”
司馬仲瞥了一眼懷中的女子,隻見眼前這個女子面容姣好,眉目秀麗,雖然衣着樸素,也不施粉黛,卻仍然美貌靈動,他的心裡泛起了一層不一樣的感覺。
“多,多謝陛下……”重新站好後,她連忙道俯身謝道,司馬仲注意到她的面頰和耳朵都泛起了一層紅暈,嬌羞動人,那雙玉手像春筍般圓潤鮮嫩。
司馬仲說着便在桌旁坐下,又對她道:“柳姑娘,你也坐吧,此刻無人,不必這樣拘束。”
“民,民女不敢。”她低着頭道。
“不敢,有什麼不敢的?”
“民女身份低微,怎敢和陛下……”
“無妨,坐吧。”
柳萱擡眸靜靜地凝視着他,司馬仲也靜靜地瞧着他,過了好一會兒,司馬仲才道:“柳姑娘如此看着朕做什麼?”
“呃,民女,民女……”
“嗯?”
“陛下生得很好看,民女從未見過如陛下一般俊朗的男子,恍惚間隻覺得遇到了神人,所以不由得入了迷,還請陛下恕,恕罪……”
聽到此言,司馬仲的眉眼間湧出了一絲喜色,卻道:“聽聞令尊是經營客棧的,姑娘想必也見過不少青年才俊,各位族長家的公子也是光彩照人,更有丞相那樣的美男子珠玉在前,朕不過尋常姿容,如何能與他們做比?”
“恕民女直言,諸位世家公子與丞相大人遠遠無法與您相較,您乃真命天子,天生自帶的威儀和震懾乃是任何人都不能相較的。”
“威儀,震懾,唉……要真如姑娘所說,那就好了!”司馬仲說着起身緩緩往前走了幾步,柳萱也緩緩跟了上去。
二人靜靜瞧着亭外的花草樹木,柳萱道:“陛下,您怎麼了?”
司馬仲瞧了瞧她,又沉了沉眉,才緩緩道:“朕最近遇見了一些煩心的事,感到很是無措啊。”
“這……”
她滿臉不解,随後道:“陛下,民女有一個問題不能解,可以請教您嗎?”
“什麼問題?”
“陛下,您是天子,俯瞰九州,盡覽蒼穹,王土百丈,臣寮萬千,也會有煩心的事情嗎?”
“天子也是人,隻要是人都會有煩心事的,朕又怎能脫俗呢?”
“民女愚鈍,陛下可以告訴臣女您的煩心事是什麼嗎?”
“柳姑娘,你們差點遭受妖魔的戕害,朕身為一國之君,卻護不住自己的子民,實在是慚愧。”
“陛下如果這般想,那可真是叫萬民有所不安了。爹娘說過陛下自登基以來便減免田稅休養生息,這才使我們過上安穩的日子,若是沒有陛下,我們現在還苦于前朝的戰亂呢!再說此事乃是天災,非我們人力所能改變,陛下召集各位族長及時應對,使我們免于繼續遭受洪水和瘟疫的災難,這一切我們感激陛下還來不及,隻盼望時刻在佛堂和道觀裡為陛下誦經祈福,祈求神佛護佑陛下龍體康健和凜朝國泰民安。”
“百姓們真的都是這樣想的嗎?”
“民女不敢欺瞞陛下。”
“诶,你好好端端又行禮做什麼,快起來!”
“陛下,民女鬥膽,您縱使國事繁忙也要注意身子,如此百姓們才會心安。”
“好,朕會注意休息的,快起來吧。”
與眼前這個素衣女子相談一番,司馬仲早就将心中的苦悶抛到九霄雲外了,他細細地瞧着眼前這個女子,覺得她不僅清純可愛,聰慧伶俐,那顆赤子之心更是身邊的人少有的,便更對她刮目相看了。
“柳姑娘,說了這麼久,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呢?”
“這……民女,民女……”
“陛下恕罪,民女一下子想不起陛下剛才……”還沒等她說完,司馬仲便微笑道:“朕是問你,經過太醫的診治,你的頭疾可好了些?”
“回陛下的話,适才入夜時分民女喝了太醫送過來的藥,此刻确實感覺好些了,不過腦袋還是有一些昏昏沉沉的,太醫說許是民女許是在魔界受了驚吓,又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悶在船中,頭部經脈閉塞所緻的頭暈,太醫說民女出去散散心興許會好一些。”
“難怪你會頂着寒風來這禦花園,原是如此。”
“柳姑娘,你如今已回到人界,再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了,那群妖魔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凡事放寬心,莫要害怕,如果身子還是不适,盡管讓太醫來瞧便是。”
“多謝陛下。”她帶着些許哽咽道。
淺黃色的燈光照在她單薄的身子上,那側影真是美麗極了。
“柳姑娘,你怎麼了?”
她仍是一味地低聲抽噎,不肯回答。
司馬仲将凳子移到她身邊,扶着她的肩頭輕輕問道:“别哭,别哭,你要是有什麼委屈就說出來,朕為你做主。”
“陛下,并非委屈,民女隻是,隻是……”
“陛下,其實民女患有眼疾,生來便看不見,是幸得最近遇見一位行走江湖的名醫,這才得見光明。旁人總說我是累贅,除父親母親外再沒有人在乎民女的死活,陛下不嫌棄民女出身寒微,肯與民女相談,又如此關心民女,民女實在感激不盡,您的大恩民女不知該如何報答,因而心中有愧,隻能默默流淚。”
“沒想到姑娘竟還有如此悲慘的遭遇,實在是令人感歎。”
她緩緩擡起頭,秀眉沾雪,鼻翼泛紅,琉璃一般明淨的眸子盛滿了淚水,那模樣簡直凄美極了。司馬仲看得入了神,便不由得将她攬進了懷中。
“陛下……”柳萱有些害怕地顫抖。
“别怕!”司馬仲溫聲道,随後便将她一把抱起往亭子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