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殿是西宮的主殿,由羌夫人居住。據說她極其喜歡紫荊花,但紫荊花隻在春季盛開,王上便特意命人建造暖房,培植紫荊花,隻為供羌夫人賞玩。
就連暖香殿的窗棂花紋和紗幔刺繡也都是特制的紫荊花圖案,無論是色彩還是紋樣都工藝複雜、價值千金,足見王上對其寵愛和用心。
“夫人,王婿來給您請安了。”紅中帶着步雲淩走進暖香殿,他晦暗不明的視線落在羌夫人身上,紫色珠簾将他探究的目光隔開。
羌夫人正側躺在軟榻上支着頭合眼休息,旁邊侍從的手裡捧着精緻的紫琉璃小香爐白煙萦繞,不知點的什麼香,步雲淩隻覺得他聞到那怪異的甜香後,身體湧起一股暖流。
羌夫人聽到聲音睜開眼,擡目向步雲淩看去,那狹長冷血的目光讓他不自覺腰背一緊。步雲淩眸光微閃彎腰行禮,錯開羌夫人毒蛇一般銳利的視線。
“羌夫人萬安。”
“嗯。”
軟榻上倒着的羌夫人坐起身來,啟唇道:“賜座。”
“謝夫人。”步雲淩跪坐在侍從拿來的軟墊和支踵上。
“看着不像大曆人。”羌夫人蛇眼微眯,仔細打量步雲淩。
“大曆與昆羅本就同屬一脈,小婿的親生母妃是北疆人,樣貌與昆羅人并無分别。”步雲淩唇角微勾對答如流。
“先前聽說你身子不好,紅中……”羌夫人将眼神遞向紅中,紅中立刻心領神會,将袖子裡藏着的白瓷藥瓶雙手奉給步雲淩。
步雲淩接過白瓷藥瓶拇指磨搓藥瓶底部,他睫毛微顫,随後步雲淩聽到羌夫人說:“這是遠鄉來的補藥,王婿身子弱,又離家鄉甚遠,千萬不要因為思念家人而過度勞神。”
“是。”步雲淩抿唇,叩拜行禮道:“謝夫人。”
“你身子弱,早些回去吧。”羌夫人起身掀開珠簾走近步雲淩扶起他,語氣略有些親和,就像面對一般晚輩似的,道:“好孩子,你知道該怎麼做。”
步雲淩擡眸看向她,雙眸微晃,看起來有些緊張,他微微低頭斂去眼底的神色,輕聲道:“嗯……”
他猜的沒錯,羌夫人果然與大曆有勾結……但她會和誰裡應外合呢?
以羌夫人在昆羅的地位,李君棠一個錯失皇太女之位的大曆皇女,還不足以讓羌夫人與之勾結。其他皇子皇女比李君棠還不如,那隻剩下一人……李平樂。
李君棠讓步雲淩暗殺胡纣,說明北昌胡氏确實是李平樂的人,步雲淩從羅渠的反應中也能看出,北昌胡氏有問題。
羌夫人恰巧就是北昌人。
一切都如步雲淩設想的那樣,隻是他沒想到,羌夫人一見面就暴露身份。方才紅中給他的藥瓶底部粘着紙條,若步雲淩沒猜錯,這所謂的“補藥”是用來毒殺羅娆的。
步雲淩心驚羅娆腹背受敵的同時,又心驚李君棠的智謀過人。
現下他終于想明白,為何李君棠隻身犯險随步雲淩和親潛入昆羅,而且居然如此放心他一人行動,原來她早已布置好一切。
躲過和親的李君棠假冒荷月充作李平樂在大曆和親隊伍中的細作,騙過李平樂和羌夫人,利用步雲淩拔除李平樂的勢力,又借羌夫人盯着步雲淩行動。
屆時,若步雲淩這枚棋子橫生事端,李君棠可以借羌夫人之手,将他按死在昆羅。
步雲淩暗中攥緊拳頭,羌夫人将他當做“自己人”,北昌胡氏定不會對他設防,刺殺北昌王胡纣,似乎看起來容易許多,但隻要北昌王一死,他的處境就會十分危險。
屆時四面八方的人都會想殺死步雲淩,他這一步棋,也就走到頭了。
但如果步雲淩不殺北昌王胡纣,就要聽從羌夫人毒殺羅娆,不然羌夫人生疑,第一個要弄死的就是他。
步雲淩跟在紅中身後走出西宮,他手有些顫抖,正悄悄運氣調整呼吸。他是有心理準備的,此行兇險步雲淩心中有數。
隻是當他直面這些陰謀詭計時,步雲淩還是不自覺地感到心驚膽寒、頭皮發麻。
這局中的每個人都如同毒蛇猛獸,稍有不慎就會被他們撕碎。步雲淩隻是初入此局便已曆經諸多驚險。而他的阿娆,就好似上天注定般,一生都要活在其中……
紅中隻将步雲淩送到西宮門口,看着他回去的方向正确,便轉身回去複命。
步雲淩腳步愈快,他想快些回去見到羅娆,想抱一抱她。步雲淩想告訴羅娆:他會保護她,即使付出性命!
他走遠些後,迎着風雪跑起來。
步雲淩穿的不多,今日風雪雖然不大,但奔跑起來卻還是能吹動他的衣角。
從北宮到西宮必經一條寬巷,兩面都是紅牆青瓦,盡頭栽着一棵久不開花的梅樹。
步雲淩轉過幾個彎後跑進這條寬巷,霎時,他停住腳步看向巷子的盡頭。
“……”羅娆就背對着梅樹,面向步雲淩跑來的方向看着他。
她就是來尋步雲淩的,見他青絲沾雪,眼圈、鼻尖微紅,雖然看着羸弱,但人倒是全須全尾地站在那。
天知道,她回宮以後看到步雲淩不見了心裡有多亂,羅娆甚至設想過自己現在逼宮會有幾成把握……
羅娆不安焦急的情緒,終于在見到步雲淩後平複下來,她險些以為狼崽兒又要丢了。
她看向步雲淩的時候,步雲淩也在回望羅娆。他見羅娆渾身是血。狼眸微瞠、驚急萬分。隻是半日不見,她怎麼就将變成這樣了?
步雲淩身體尚未痊愈,急火攻心、情急之下吐出一口血,脫力跪在地上。
羅娆見此情景瞳孔微縮,她快步奔向步雲淩,将他從雪地之中抱起來。
步雲淩的唇角挂着血,他被羅娆抱在懷裡,手摟在她肩頸上抓着她的領子,臉貼在她的胸膛,氣息有些顫抖地問:“血……怎麼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