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個失去控制線的木偶,完全沒有掙紮的動作,筆直地向下自由落體。
大樓裡本該起作用的防墜網都固定在那些開放的走廊欄杆外,而他墜落的位置,平日裡都是被餐廳用玻璃封閉起來的,并沒有考慮過會有人從這裡跌落,因此,連一點阻擋他的障礙物都沒有。
艾光明的飛行翼再次啟動,亮起藍色光芒,終于讓她趕在八層的位置截住了那個男人,同時利用飛行翼向上的升力減速。
因為這人的下墜高度太高,速度也很快,艾光明擔心自己徒手救人會抓空,便朝那人甩出一個金屬球。
不到0.01秒,
他的身上就出現了一套艾光明她們超高空跳傘才穿的安全裝備,隻不過另一頭連的不是降落傘,而是艾光明身上的機械外骨骼伸出的八段韌性十足的金屬繩索。
艾光明看清了他的樣子,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被扯掉了半邊衣袖的白襯衣上沾着血迹和紅酒漬,半邊臉頰被打得又紅又腫,與另一側瘦削的臉頰形成了鮮明對比,唇角溢出的血痕都沒有被擦幹淨。
他的臉上沒有意外墜樓者的恐懼,而是平靜地閉着眼,迎接自己的的死亡。
“光明!!!”
霄橪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裡響起。
因為那個男人的下墜速度太快,甚至被拉住以後還在不停地掙紮,想要解開身上的束縛。
艾光明不擔心他會解開那套裝置,卻也被他大力地晃動拽得瞬間在空中失去了平衡,飛行翼的減速作用也沒能完全發揮出來。
兩人重重撞在三樓的圍擋上。
随着噼裡啪啦的破碎聲,艾光明和他被三樓的防墜網挂住了,但也僅僅是讓兩人短暫地懸在半空中不過三秒,那網繩就在兩個人重量的作用下,被飛行翼因為撞擊而翹起的鋒利金屬片割斷了。
在下墜的前一刻,艾光明向下掃視,迅速收起了因為撞擊而有半邊已經損毀的飛行翼,手中甩出鞭子纏住一根二樓的石柱,就這一拉一拽的動作,再次減速并改變了兩人的最終落點。
她着那個人竭力避開一座有着鋒利棱角的巨大金屬雕塑,摔在一樓大廳裡停放的一個自動導航懸浮球頂部,圓潤光滑的懸浮球被砸得凹進去大半。
雖說出了些意外,但好歹在落地前把速度徹底降了下來,艾光明緊閉雙眼仰面躺在懸浮球上一動不動,冰藍色的假發蓋住了她大半張臉。
她身上的外骨骼中的保護裝置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腦袋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沖擊,使她短暫地陷入了眩暈。
那個男人身上的安全裝置在落地以後就自動收了回去,他被甩在懸浮球旁邊,側卧在地抱着腿疼得不住抽氣,左側小腿看起來有些畸形,大概是經過剛剛的撞擊把腿撞折了,但看上去神智還算清醒,生命體征也比較平穩。
“光明,能聽到我說話嗎?醒一醒!”
霄橪确認了那個人沒有生命危險以後,果斷爬上了懸浮球頂部,她的攀爬動作稍稍有些遲鈍,沒有之前那麼靈活。
她撥開那些淩亂的發絲,看着艾光明胸廓還算穩定的起伏以及口鼻處沒有什麼鮮血溢出的表現,這才松了一口氣,但還是緊張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因為不确定她的脊柱是否因為剛才的撞擊和墜落受損,霄橪沒有立即移動她的身體,隻能不停地在她耳邊呼喚她。
“嘶,疼……”
艾光明緩緩睜開眼,開口第一句便是喊疼。
“哪裡疼?”
因為情緒格外緊張,霄橪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她擔憂地問道。
“少尉……我的手臂,要被你捏斷了。”
艾光明的表情有些痛苦和無奈,手上傳來的強烈痛感讓她迅速的清醒過來,手臂就像被一雙液壓鉗死死夾住還越收越緊,血流不通還又疼又脹。
雖然她現在的恢複能力驚人,對疼痛的感知卻分毫不少,甚至還比以前更敏感了幾分。
“這樣好些嗎?”
霄橪收回雙手,卻沒有那麼迅速,而是一點點松開了收緊的手指,她的臉上有懊惱情緒一閃而過。
“嗯,好多了,我們可以下去了。”
艾光明試着動了動四肢,除了一些碰撞和摩擦帶來的皮肉傷以外,并沒有其他感覺喪失或是無法活動的嚴重表現。
她一手撐着身體慢慢坐起,頭還有些暈,後背摔得不輕,右側肩胛的疼痛更明顯一些,她不确定是不是有骨頭被砸裂了,隻好輕輕倚在霄橪身上。
但她暗自慶幸其他顯眼的部位都隻是刮出了幾條淺淺的血痕,恢複速度再快也可以推到傷口不深或者治療液效果上。
“好。”
霄橪小心翼翼地伸手把艾光明抱起來,兩隻手卻因為不敢過于用力而有些僵硬地彎曲着,翻身滑下懸浮球,準備讓她半靠在大廳的椅子上休息。
“少尉,我沒這麼脆弱啦,一點小傷而已,墜樓的那個人怎麼樣?”
艾光明擺擺手,扶着椅子一點點站起來,指了指躺在懸浮球另一側的地上隻露出一點點背影的人。
“應該是左腿撞折了,你替他擋下了絕大部分的撞擊,沒什麼生命危險,等醫療組過來給他的腿固定住,擡回去躺一躺治療艙就能好。”
霄橪想伸手扶住她,但最後隻是右手握拳讓艾光明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
艾光明垂眸看向了霄橪戴着羊皮手套的雙手。
剛才事出突然沒能細看,現在她卻發現,那雙手套的尺寸比大家過去戴的加厚保暖作戰手套都要大一圈。
然而,現在這樣暖和的天氣,跑遍方圓百裡幾個區都找不出第二個冷得需要戴那種手套的人,更何況是霄橪這樣體格強健的殒異者……
艾光明還沒有問出自己的不安與疑惑,門口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一群醫生和兩名愈者沖了進來。
他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墜樓者和造型淩亂的艾光明,艾光明沖他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又指了指男人,示意他們先去處理那個男人的傷。
樓梯間也逐漸響起了某些喋喋不休卻顯得虛張聲勢的謾罵聲。
一個沙啞得像粗砂紙似的聲音振振有詞道:“你們給我松開!我又沒推他,明明是他罪有應得!是他治死了我兒子,合該給他償命!”
旁邊有另外的聲音附和道:“就是就是,我們家九代單傳的獨苗就這麼被他害了,死了也活該。”
艾光明聽着他們吵吵嚷嚷的聲音,回過頭,隻瞧見六個被束縛帶捆着雙手串成一串的的中年男女,一邊走一邊不服氣地表示自己才是受害人。
除了走在他們身邊防止他們逃跑的四名星防營成員,其餘三名成員都與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其中一人背着一位頸部有血痕而且已經昏迷的女人,她看上去與墜樓的男人年紀相仿。
另外兩人分别抱着兩個穿着相同的白色紗裙,頭上還有一模一樣小皇冠發飾的女童,隻是白紗裙上被許多食物的湯汁染髒了。
她們被吓得趴在抱她們的人懷裡瑟瑟發抖,連哭聲發不出來,就像兩隻驚慌失措的小兔子。
幾人在離艾光明她們不遠處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很快就有急救人員推着擔架床過來讓昏迷的女人躺在上面并将她帶出去。
抱着孩子的兩人沒有繼續靠近懸浮球旁忙忙碌碌的急救人員,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捂住小女孩的眼睛。
兩人看着剛剛趕到的其他星防營成員幫忙把那六個聒噪不堪的鬧事者帶走,以及昏迷的女人被小心翼翼地推了出去,表情滿是隐忍的怒火與愧疚。
他們沒能攔住那個男人墜樓,也沒看見艾光明出手。男人的妻子在看見他跳下去以後也拼了命地想跟着沖過去,被他們幾個距離最近的隊員一起出手才勉強拖了回來。
而在樓下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和重物落地的悶響之後,女人更是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