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郡主。”站定之後,見禮聲響起。
李令溪斂了神色轉過身。
來人皆身着奉宸衛官服,為首的奉宸衛指揮使劉廉面容沉肅,一雙陰鸷的眼睛冷淡地盯着她,沾滿雪粒的披風半裹住腰間寒意森森的鳴雀刀。
他身後有一位宦官手捧托盤躬身而立,托盤裡整齊地擺放着一把匕首、一條白绫以及一個盛滿酒液的杯盞。
“陛下命我自行了斷嗎?”
劉廉隻道:“請郡主擇一。”
李令溪平靜地又問:“我二哥呢?”
“宜都王已經伏法。”
縱然已有預料,可聽見他這麼雲淡風輕地說出來,李令溪還是渾身一僵,幫團團順毛的手也霎時停住。
胸膛幾經起伏,如丹霞般的唇顫了又顫,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能否求指揮使大人一件事。”
“郡主且言。”
李令溪看向他身後。
劉廉見狀,讓人先退到了屋外。
那宦官與他對視一眼,也走了。
李令溪走到一旁的妝台前,先将懷中瑟瑟發抖的小京巴放到早已備好的竹籃裡,蓋上軟布,又取過壓在妝奁下的信封,這才回到劉廉面前:“請幫我把團團送到頤陽公主府,交給我姑母,請她代我照顧。”
她說完,将籃子和信封一道遞出。
劉廉雙手接過竹籃,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問她:“此信也一并交給公主殿下嗎?”
信件不是尋常之物,若是要交,按照規矩,他得先拆開驗視。
卻見李令溪微微搖頭:“裡面不是信,是三千兩銀票,是給大人的謝禮,算是我謝過您通融。”
劉廉這才明白她為何要他屏退旁人,猶豫一瞬,終是将那信封接下收進袖中。
李令溪唇角幾不可見地一揚,随即輕舒一口氣,側身看向不遠處的桌案——那宦官方才退下前将托盤留在了那裡,上面的三個物件依舊整齊。
她緩步走到桌案前,徑直端起那杯酒。
這酒盞乃是白玉所制,剔透晶瑩,将她染着瑰色蔻丹的指甲映得光澤流轉,也襯得她修長的手指愈發皙白。
桌案旁那鼎銀熏爐不再輕煙袅袅,雕滿忍冬花的爐身依然锃亮,爐中常年不熄的金樽綠蟻香卻已于昨日燃盡,屋内彌漫的是院中寒梅獨有的冷香,仿佛氤氲着梅花迎北風淩然獨立的傲骨,一如她此時并非出自本心的那股孤絕。
她想起年初送父親和長兄出京時,他們一再保證早些回來一定趕上她及笄之日,她從年頭等到年尾,從冬日等到再次入冬,兩次推遲笄禮的時間,可他們還是沒能回來。
聽說這次途經隴州,父兄走之前她纏了長兄許久讓他抓一隻隴西的小鷹帶回來給她當生辰禮,好不容易纏到他答應了,可她再也等不到了。
長兄總說北境的落日很是好看,殘霞與大漠渾然相融,她原本還打算着等他這次回來就使點法子讓他帶她溜出京去看看呢,也沒機會了。
還有……
也罷。
唯一讓她感到一絲安慰的是,她可以見到母親了。
這麼多年過去,即便每日都能看見無數幅畫像,記憶中母親的樣子也已經有些模糊了。
毒酒入喉的疼痛來得太快,她一下子倒在案前,鼻間霎時被血腥味溢滿,眩暈席卷之後,眼前的一切也都變得朦胧起來,脖頸像是有厚厚的白绫纏住讓她喘不上氣,劇痛帶來的麻木感自指尖傳遍全身。
恍惚中,她聽見了團團的叫聲,也聽見了有人在喚她,似乎還不止一個,有人喚“郡主”,有人喚的是“琅華”,隻是她已經分辨不出來是誰了。
那些聲音由遠及近,在她耳畔持續了許久,直到與她的意識一道消失。
*
承平三十六年冬,刑部告晉王謀反,皇太子教令曰:奉天子诏盡誅晉王府。
晉王及長子死于戰場,次子宜都郡王、女琅華郡主,并亂黨一衆,皆伏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