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龐宜之趕緊擡手擋在黎蘇蘇眼前,小聲道:“看這東西是會長針眼的!”
黎蘇蘇無所謂看不看——在修士眼裡,眼前的畫面與草木春榮冬枯沒什麼區别——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替小夥伴過濾一下不良信息。
她趕緊伸手擋住牧越瑤的視線,“小孩子不要看。”
牧越瑤雖然覺得這場景沒什麼——她在荒淵看過更露骨的——但她認為自己有責任保護小質子純潔的心靈。
她趕緊擡胳膊擋在澹台燼眼前,“對,小孩子不要看。”
澹台燼:“……”
冷宮二十年,他什麼沒見過。
他無語地撥開眼前的小爪子,“什麼都不看你們來這兒做什麼?”
話音未落,屋子裡似乎奇怪地亮了一下。
澹台燼仔細看去,發現有一縷縷帶着柔和光亮的氣霧從葉清宇嘴裡逸散出來,被壓在他身上的狐妖汲取入口中。
“那是什麼東西?”他問。
黎蘇蘇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眉頭一皺,“是人的元神。”
這麼看來,狐妖是壞狐妖。她趕緊拿手捅捅龐宜之,“快點兒吧,葉清宇是不是要被吸幹了?!”
“這倒不會,”龐宜之安慰她,“隻不過損失一點元氣而已——哎哎哎?”
他到底沒攔住,黎蘇蘇已經一提裙擺,躍步翻窗跳進屋裡,揚手就是一道靈符打了過去。
狐妖背對窗戶,對突如其來的攻擊全無防備。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誰都沒想到葉清宇會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攬住狐妖往側邊一滾,自己代為承受了這次攻擊——然後呱唧暈倒在床上。
慘遭弟弟背刺的黎蘇蘇:“……清、清宇?”
葉清宇暈得結結實實,自然沒可能回答她。
而毫發無損的狐妖已經身姿曼妙地從床上走了下來。它——她的眼神涼涼的,唇邊勾起的笑容也涼涼的。
她輕啟朱唇,聲音更是涼涼的:“你——”
場面大尴尬!
體内靈力已經不足以支撐她用第二道符,黎蘇蘇立刻試圖用嘴遁拖延時間!
“這位美女姐姐,”她擺出最真誠的笑容,“你冷靜一下聽我說……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先放了我二弟……”
狐妖打斷她的話,“你是他姐姐?”
“是啊。”
黎蘇蘇保持住完美微笑,默默腹诽:怎麼了,難道很不像嗎?
等等——這不是重點!
“美女姐姐,”她開始用推心置腹的姿态勸說,“你們妖類修行之事我也聽聞過一二,可是,靠吸人元氣提升自己終究是旁門左道,修行仙法得近大道才是光明坦途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狐妖反而更不耐煩了。
她冷哼一聲,擡手揚袖——
“呃呃呃我知道一個門派!”
黎蘇蘇馬上後退,企圖以桌子為遮蔽物來一個秦王繞柱,“從不歧視弟子,無論是人是妖!你若相信我,我可以給你寫介紹信!”
狐妖呵呵一笑。
堪稱磅礴的妖氣在她身後幻化出七條閃着瑩瑩紫光的狐尾,劈頭蓋臉朝着這個聒噪的小丫頭抽了過去。
窗外,龐宜之驚訝莫名:
七尾妖狐啊這可是七尾妖狐!
葉家那個小将軍在哪裡招惹上這麼一個厲害的妖物?
他立刻從袖中取出符紙——但還是慢了一步,隻聽“嗖”地一聲,旁邊一身紅色襖裙的小姑娘已經一撐窗框翻了進去!
霎時間,半帶煙霞半染天青的虛幻蝶翼,直接迎上了暮山凝紫般的空影狐尾。
隻是兩者未曾相觸,那七條狐尾便倏地收回。
狐妖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喃喃道:“陰陽美人蝶?”
黎蘇蘇:“——啊?”
牧越瑤:“——啥?”
然而狐妖沒再說什麼。她快速往周圍一瞥,趁窗外兩個人還沒進來,眼前兩個人正在發愣,再度迷惑地看了牧越瑤一眼後,幹脆地架風将身體一裹,化作紫光向遠處遁去。
牧越瑤抓起黎蘇蘇的手,“快追啊!”
黎蘇蘇回頭看看暈在床上的葉二弟,再看看隻在視野中剩下一個小尾巴的紫色妖氣,果斷選擇先去抓妖。
她一把抓住了龐宜之的袖子,帶着他一起往外飛奔——
抱歉了二弟,你先在這兒暈一會兒吧!
龐宜之:“啊啊啊我的袖子!啊啊啊我的包!”
他到底沒敢伸手抓澹台燼,隻能身不由己地被兩個小姑娘扯着跑了。
雞飛狗跳的動靜漸漸遠去,竹舍之中恢複甯靜。
澹台燼邁步走進屋中,看看暈在床上的人,想了想,随手拉下圓窗上的竹簾,走出院外時,又順便關上了院門。
那三個人已經跑得蹤影不見,但他并不着急去追。
反正他既不是來救人也不是來捉妖,隻是順便看看熱鬧而已。
如今熱鬧看完了,他正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不過,那隻狐狸……
***
“前面!馬上就可以追上了!”楊柳街上,牧越瑤指着前方掠過的紫光給身後的兩個人加油打氣。
黎蘇蘇氣喘籲籲。
如果是她本體在這兒,必然不可能這麼菜。但葉夕霧的身體實在太過養尊處優——
“話說,”她邊跑邊喘着氣問,“什麼叫陰陽美人蝶?”
“我不造啊!”牧越瑤也一頭霧水,“如果她說的是真的——感謝她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陰陽美人蝶呢!”
“那你之前以為自己是什麼!”
“就是蝴蝶啊!”
“你都不想搞清楚自己是什麼種類的蝴蝶嗎!”
“你會有閑心搞清楚自己是什麼種類的人嗎!”
“人還有種類?”
“那蝴蝶為什麼要分種類?”
她們一邊跑一邊嘴來嘴去,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不怎麼聰明的氣息。
龐宜之默默地往旁邊錯開一步,惆怅地摸了摸貓貓的小腦殼。
啊,讓他去抓妖吧。他想,他現在忽然對抓妖這件事充滿了熱情。
似乎是冥冥之中聽到了他的心聲,一直拐來拐去在空中飛遁的那道妖氣終于停了下來,落在一處畫棟雕梁的樓閣中消失了蹤迹。
龐宜之掏出陣盤,“我在外面設下法陣,勞煩兩位進去找找,咱們裡應外合——”
他撥弄幾下,忽然又想到什麼,緊急補充:“不過這法陣一開,我就隻能守在此處,甕中捉鼈的任務隻能交給你們了!”
“放心吧!——瑤瑤,咱們分頭找!”
“好!你往東我往西!”
此時,翰軒樓中。
一陣淡淡的紫色霧氣飄過,三樓無人的房間裡忽然出現了一個身着紗衣的美麗女子。
她小心靠近窗口,發現上面同樣閃爍着細碎的電光。
“真是麻煩!”
她心中暗惱,想要擡手去觸碰,卻不防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那叫萬雷陣,一旦碰上,便會搭上百年修為。你脫不了身的。”
狐妖轉身看去,意外地發現來人竟然是與小牛鼻子一道的那個青年。
方才場面混亂,她沒仔細留神。如今再看,這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隻是被那雙漆黑的眸子盯得久了,無端令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公子……”她壓下心底毫無來由的一絲不安,含笑上前,如玉的胳臂輕輕環住他的肩,手指輕輕繞過那一縷垂下的發絲,“公子一看就是憐香惜玉之人,怎會做出如此不解風情之事?”
素白的指繞着漆黑的發,本是一副暧昧纏綿的場景。然而被誘惑的人隻是靜靜看着,不管是神色還是感情,都沒有一絲波瀾。
“我可以饒你一命。”他說,“但你要如何報答我?”
狐妖松開那縷頭發,轉而撫上他的頸側。
“公子還真會明知故問。”她湊在他耳邊,細細地說,“當然是——”
話說到一半,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那纖纖玉指上的指甲忽然暴長,尖利的爪子直接掐入皮肉,隻欲将人扼殺!
“啊!”
可最終慘叫起來的卻不是她以為的獵物,而是她自己——那些流淌出的殷紅血液如同蝕骨劇毒,轉瞬就讓她的指尖一片血肉模糊——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澹台燼抹了一點頸側流出的血。
腦海中的聲音又響起來,慫恿他吞噬眼前的妖,他熟練地無視了它。
“你不必問我是什麼人。”
他神色淡淡地将手指上的血拭去。那一爪下手極狠,若換個人在此,恐怕已經橫屍當場。
“現在你有最後一次機會。效忠于我,為我做事,你就可以活下去。否則——你殺不了我,我就要殺你了。”
狐妖驚恐地感受着對面驟然洶湧的妖力。
妖王?不對。
“你是,你是魔——”
哐啷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的話。
一身粉色衣衫的葉二小姐氣勢洶洶地踹門而入,“澹台燼!”
看到那黑金色的妖氣後,她的怒火肉眼可見地愈發蓬勃:“你什麼時候學了這些——”
然而她的話也被打斷了。
“媽耶!”落後幾步的牧越瑤蹬蹬蹬跑過來,緊張地抓着人左右端詳,“你脖子被狐狸撓啦!好多血!不會被傳染什麼疫病吧!得趕緊找個大夫——”
狐妖:媽丨的。你才有疫病!你全家都有疫病!
黎蘇蘇:這嗓門可真夠大的,她的心差點被吓得跳出來……等等,她剛才想說什麼來着?
澹台燼:别關心他的脖子了。狐狸跑了。
也是狐妖十分善于見機行事。趁着三個人吵作一團,她拼着受傷,咬牙撞破法陣滾了出去。
“站住啊混蛋!”牧越瑤慢半拍反應過來,跟着從破洞裡跳了出去。
黎蘇蘇本來也想跳,然而扒着窗戶往外一看:這可是三樓。
她默默收回自己的手腳,轉身發現小魔神已經往外走了。
她連忙追上去,“你等等我啊。”
澹台燼自然沒等她,但也沒刻意加快腳步甩開她。
黎蘇蘇便尾随着下了樓。
她想說點什麼,又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話題。方才在樓上,她本想痛斥對方什麼時候學了這些歪門邪道,但被牧越瑤中途打斷,針對魔神的驚恐和怒火就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一時半刻難以重聚。
如今回頭想想,好吧,至少小魔神現在還沒傷害無辜的人。至于武甯王……也許微生舒說得對,他們在做壞事的時候,就該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報複。
既然不能繼續剛剛的話題,左思右想之下,她終于擠出一句:“那個,你脖子上的傷——”
小魔神回頭看她,又露出那種讨厭的似笑非笑的神氣,“已經沒事了。”
“哦,喔。”
黎蘇蘇幹咳幾聲,絞盡腦汁地試圖挖掘下一個話題,冷不防一擡頭,發現兩個人居然越走越偏。
“等一下,”她伸手扯住前面的人,“我們走錯路啦,這不是回國師府的路啊。”
“誰說我要回國師府?”
黎蘇蘇茫然地“嗯”了一聲,心想,不回國師府你去哪兒?
——等等,不回國師府?
那——這條路是往城東渡口的路啊!
她忽生警惕:“你不會是——”
似乎是被她的反應取悅,小魔神終于對她笑了一下。
别說,他現在看上去沒有那麼陰郁了,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呸呸呸!她在想什麼啊!
黎蘇蘇把這個下意識的反應拍扁,卻見小魔神朝自己身後點了點頭,道:“葉小将軍。”
黎蘇蘇有點驚奇地回身,“二弟?你這麼快……嗯?”
身後哪有什麼葉二弟,并不寬敞的小路上分明空空如也。她心道不妙,可還沒來得及轉頭,脖頸後就悶悶地一痛。
等一下,你個混球——
思緒驟然斷線,她咬牙切齒地暈了過去。
***
“完蛋了!”
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牧越瑤頂着被風吹亂的頭發沖進正堂。
“微生舒,蘇蘇和——”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看見正堂中還站着府中的總管孫安。
她立馬刹住腳,同時将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無妨,”微生舒對孫安點點頭,“你繼續說。”
“是。”孫安收回目光,恭敬道,“您之前讓我去買的莊子已經置辦好了,還有,這是府中所有侍女仆役的名單,按照您的吩咐,把已經成家的單獨分了出來。”
“好。”微生舒接過名冊,随手放在旁邊的矮幾上,“你先去吧。”
孫安躬身告退,牧越瑤這才小步跑上前。
微生舒遞給她一杯茶,“到底出了什麼事?葉二小姐怎麼了?”
牧越瑤一口灌下,簡略概述:“我們本來是去捉狐妖,結果狐妖沒抓到,蘇蘇和小質子反而都不見了。我找了一圈兒,沒看到什麼打鬥的痕迹,但總不能是他們臨時起意決定結伴去郊遊吧。”
然而微生舒并不着急。看他的神情,似乎還有些……意料之中?
牧越瑤雙手抱臂,擺出認真思索的架勢:“唔,你好像知道他們會不見。”
“我不知道‘他們’,我知道‘他’。”
盛景兩國關系日趨緊張,偏在此時,老景王病重将死。這些時日,盛都暗流湧動,澹台燼身處這個位置,就注定有人想殺他、有人想保他,還有更多的人想要利用他。
雖然回景國也未必多麼安全,但繼續留在盛國,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有時候我也會希望出去看看。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來找我嗎?
昨晚的幾句話,應該就是那個不太坦率的人隐晦的道别吧。
“鷹隼不會甘心做籠中的雀鳥。我不想豢養他,也不想以‘為他好’之名囚困他。”微生舒取過名冊翻開,“他如今的實力足以自保,就讓他去外面走走看看吧。至于葉二小姐……估計是被他一起帶走了。但我相信他不會傷害她的。”
他說的這些,牧越瑤并不全懂。
她想了一會兒,說:“話雖如此,但我還是覺得,換做平時的你,應該會和他一起走的。所以——你是有什麼事要離開盛國嗎?”
“還真是敏銳的直覺。”
微生舒一笑,倒也沒有瞞她,“盛王派我去尋‘仙藥’,我正好借這個機會回一趟虛彌山。”
至于盛王的派遣本就出自他不着痕迹的引誘和推動……這種事就不用明說了。
通過龐宜之得到的逍遙宗典籍并不能解答他的問題,他需要返回師門去尋找——關于邪骨的答案。
“放心,我走之前,會把這裡的事處理好的。你要是想留下,就繼續住在這兒;要是想追上他們,那現在就可以啟程了。”
牧越瑤嘀咕一句:“我還是覺得神女淚和蘇蘇有關。這樣的話,我留在這兒根本毫無意義啊。”
算了,不就是賭一把嗎?
她思索片刻,下定決心,“好,我去找他們了。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小質子的!你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特産啊!”
***
嘩啦、嘩啦……
什麼聲音?
手腕上涼飕飕的,手底下的觸感倒很柔軟……
好暈啊,她……
對啊!她被小魔神打暈了!
黎蘇蘇猛地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入目所見是一間不大的艙房,略顯簡陋,但還算清雅舒适。而她正躺在這間房中唯一的床榻上,兩隻手腕都被扣了沉沉的鎖鍊。
鎖鍊很長,能讓她在屋子裡自由活動;但這玩意兒也緊得離譜,她掰了半天,紋絲不動。湊近些仔細瞧瞧,鎖扣上居然還刻了束縛的法陣。再摸摸身上——好吧,想也知道,她好不容易搜羅來的那些符紙法器也被一并收走了。
不至于吧大哥,我有這麼值得警戒嗎?
黎蘇蘇氣呼呼地拿鎖鍊往桌子角上嗑了幾下,自己一屁股坐進椅子裡,試圖在心中把小魔神大卸八塊。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正在她的腦補中被裹上雞蛋兩面油炸的人神定氣閑地走了進來。
“你醒啦。”他居然還一臉若無其事地問候她。
黎蘇蘇:“呵。”
澹台燼微微一笑,同樣坐了下來。
他伸手倒了一杯茶,用兩根手指推到對面。
黎蘇蘇懷疑地瞥他一眼。
要不是他自己也喝了茶,她都要懷疑茶裡有毒了。
“你看起來很生氣。”澹台燼喝着茶,說。
黎蘇蘇假笑道:“怎麼會呢,我可開心了。”
“是嗎?”澹台燼一挑眉,“可是我聽到你在心裡罵我了。”
黎蘇蘇簡直被他這種滑不溜手的态度氣歪了鼻子。她憤憤心想:是啊,而且我不止在心裡罵你,我還要當面罵你呢!
呃,等一下。然而該罵什麼?
——你為什麼要綁架我?
不對,這不是罵人,而且一開始似乎是自己跟上去的。
——我早該明白,你生來便是如此心狠手辣?
不行,剛下定決心不能不教而誅。而且從自己現在的處境來看,小魔神還算不上心狠手辣。
——果然你本質上就是一條逮誰咬誰的獨狼,誰信任你才是瞎了眼?
不不,更不行了,這聽起來很像是無能狂怒。
所以,有什麼字能夠完美融合不屑、嘲諷、憤怒與讨厭呢?
思索良久,黎蘇蘇一口喝完了茶,将杯子重重頓在桌上。
她說——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