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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草台班子”是如何建成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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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

***

“黎蘇蘇。”

有人在金光裡輕喚她的名字。

和之前幽幽的風聲截然不同,這聲音反倒與過去鏡中的那位神君有些相似……

黎蘇蘇連忙端正神情,行禮道:“晚輩黎蘇蘇,見過神君前輩。”

于是金光向她漫溢過來,輕柔又令人無法抗拒。

它洗滌着一切污濁和混亂,在視線彼端留下一片明亮的殘影。待殘影散去,世間最後一位神明終于顯露真容。

祂有着白色的長發和年輕的面容,眼眸清亮又孤獨,幹淨又蒼涼。

看到祂,就仿佛看到歲月、看到時光,看到無邊的長河——它包容着所有流逝的和所有停駐的。

“是宙神!”勾玉說。

被層層枝蔓纏繞的神明仿佛聽見了這句識海中的聲音,點頭道:“九天勾玉,确實難得。”

第一次有人能道出它的身份。勾玉一時有些羞赧,不太好意思地遁了。

黎蘇蘇不能遁。她對上那位神靈的目光,聽祂對自己說:

“吾乃宙神稷澤。破光陣和過去鏡,就是吾為你留下的。”

雖然是說着這樣重要的事,祂的聲音依舊不急不緩。“吾在此處強撐萬年,亦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

黎蘇蘇認真答道:“晚輩已經找到了那個魔胎,可至今未能找到毀掉邪骨的方法,還請前輩明示。”

稷澤擡了擡手。

一道金色的流光落入她手中,化作一顆似虛似實的珠子。

“滅魂珠淚。”勾玉小聲給她解釋,“傳說它可以化作九枚神釘,釘入邪魔體内。但從沒有人真正見過這種神器。”

稷澤似乎是笑了一下。

祂說:“神隕落前,才可以化出滅魂珠淚。”

黎蘇蘇立時覺得手中的珠子沉重起來。她擔憂道:“前輩——”

稷澤卻不再說這個話題。

祂望向遙遠的虛空,語氣依舊平穩且平淡。“你要打開魔神的心,滅魂珠淚才能變成九枚滅魂釘。将其一一釘入魔胎心口,方能毀去邪骨。”

……打開?

黎蘇蘇一時腦子卡住,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些血淋淋的場面。勾玉簡直要發出尖銳爆鳴,拼命在識海裡戳她:“比喻!隻是比喻!”

黎蘇蘇也很快轉過彎兒來。但她很快就覺得這彎還不如不轉。

“我——”因為震驚過度,她甚至都結巴了。“我我——可是——他看上去完全不——”

“吾明白。”

稷澤溫和地看着她,輕聲說:“時間過去太久,世間已經沒有人知曉,魔神并無情絲。所以祂的魔胎,自然也不會有。”

黎蘇蘇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所以,打開他的心……”豈非白日望月、枯海生花?

稷澤卻說:“此局并非不可解。要打開纏繞在魔胎身上的因果之鎖,需要三把鑰匙。”

“三把鑰匙?”

“一場夢,一滴淚,一縷絲。”

說到此處,稷澤忽然停頓。片刻之後,祂才繼續解釋:

“夢是明鏡懸影,亦是神魔一念。淚為芝焚蕙歎,亦可為愛恨纏綿。二者交錯,方有可能為魔胎種出情絲。”

黎蘇蘇:“……”

聽起來很厲害。但是她也确實沒懂。

應當是看出了她的困惑,稷澤微微一笑,“其實,這三把鑰匙已經出現,隻是并不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不必為此擔憂,有些事情,等時機到了,你自會明白。”

自小在道門長大,黎蘇蘇知道有些事是無法說破的。因此,盡管頂着一頭霧水,她還是鄭重應道:“雖然赤手空拳,但晚輩願盡力而為。”

“吾亦知此事艱難,辛苦你了。”

說罷,稷澤看向她身後,輕輕點頭。

“——命運之外的軌迹,吾終于還是見到了你。”

黎蘇蘇下意識轉頭看去,正好瞧見素衣道人從結界中走出。

但他沒有繼續向前,隻是站在那裡,沉靜如淵、筆直鋒銳,像一把未入鞘的刀。

“吾知道你為何而來。但你本就在結局之外,吾無法給你更多預示。”

“已經足夠。”李紅塵淡道。“我不需要預見,亦不需要啟示。”

稷澤這一次是真切地笑了,像是懷念,又像是歎息。

“有無相生,高下相盈。痛苦對你來說是什麼?是人性還是執念?”

李紅塵沒有回答。稷澤看上去也沒有等待一個回答。因為在這個問題之後,祂再度看了看暗沉天幕上的藍月,而後平靜地說:“時機已到,吾将隕落了。”

雖然已有準備,黎蘇蘇還是感到一瞬慌亂:“前輩?!”

稷澤看向她。

“吾隕落之後,荒淵結界還能維持三百日。屆時你若未能毀掉魔神邪骨,荒淵破,妖魔出,一切都将無可挽回。”

黎蘇蘇心中傷感,再行一禮。

“晚輩明白。”

稷澤點點頭,含笑釋然。

“吾……終于可以去陪同袍們了。”

話音未落,金光大盛。耀眼的光明裹挾着一股巨力直沖向上,彙入籠罩荒淵的結界之中:宙神用最後的神力加固了妖魔的封鎖。

黎蘇蘇仰頭去看。

一些金色的浮光慢慢飄落下來,像一場溫柔的雨。

她看到有一個光團落在李紅塵手中,被他收起。

另一團靈光則朝她飛過來,變幻成過去鏡的虛影,旋即化作一道純粹的靈氣沒入她的身體。

冥冥之中,她感覺到,她應該能夠短暫地喚醒重羽了。

可是,滅魂釘……

她摸了摸袖中那顆冰冷渾圓的珠子,一時萬般心緒,難以言說。

***

“呸!”

翩然憤憤扯斷身上的鬼氣鎖鍊,深覺流年不利。

她隻是從附近的村子裡借了幾隻雞——才不是偷,她在雞窩裡放了錢的——結果就莫名其妙被堵上門來——更要命的是,她居然打不過堵門的這兩個人!

“翩然姑娘。”拿鎖鍊捆她的小白臉從外面進來,“收拾好了嗎?我們要走了。”

誰跟你是“我們”!

翩然腹诽一句,喪眉耷眼地應道:“好了好了!”

其實根本沒好。

雖然隻是臨時居住的小木屋,可她在裡面放了很多東西,哪是一時半刻就能收好的。再者她心情郁郁,完全不想動手,于是幹脆将所有的玩意兒用尾巴一卷收進包裡,懶懶出了門。

“幹嘛催這麼急,對待姑娘有些耐心好嗎?”

鄭德茂隻是一笑,并不回應。

“……”

看吧看吧,又是這幅死人樣子。

翩然翻了個白眼,踢踢踏踏往前走,十分不情不願外加二十分怨氣沖天。

這怨氣倒不是因為她被迫入夥。打不過就加入沒什麼好丢臉的,馬失前蹄總是難免;可她卻是自己暈了頭,被那個國師三言兩語拐上了賊船,以至于她都沒辦法讨伐他們的武力壓迫,因為是她自己答應的!

然而這不能賴自己,她又想。隻怪對方嘴皮子太厲害,讓人被賣了還能幫他數錢——呵,老謀深算的心機男人!

“既然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她口中的心機男人站在木屋外靠近懸崖的地方,見她出來,很是平和地說。

“哦。”

翩然怏怏應了一聲,試圖在垂頭喪氣中夾雜陰陽怪氣:

“往哪兒走?我剛才受傷了,現在飛不起來。咱們總不至于要腿兒着下山吧?”

她并沒有得到一個解決方案。

因為就在說完這句話不久,遠處傳來了地動山搖的巨響,她眼睜睜看着視野中的一座山峰垮了下去。

她沒來得及再說什麼,便看到對面的人神色一凝,一道靈光閃來,她猝不及防地被卷走了。

……

澹台燼在廢墟中睜開眼睛。

傳送陣的爆炸是意料之外。聚集的靈氣一旦引燃,威力遠非傀儡身上的火雷可比,劇烈的震蕩讓他也短暫地暈了一會兒。

但是問題不大。

魔氣撐開了一方空間,他既沒有被亂石砸中,也沒有被泥土壓住。

周圍并不是完全黑暗。借着不知從哪條縫隙中透進來的天光,他看到了滾在眼前的半個頭顱。

血肉模糊的斷面上流出粘稠的液體,面目自然是分辨不清了,可那些蜿蜒起伏的疤痕還是告訴了他這半顆頭的身份。

果然是被炸碎了的澹台明朗。

他不甘心的眼睛終于永遠合上了,想來之後也不會再痛苦或憤怒。

澹台燼笑了一下,将那半顆頭擺正,像送别一個老朋友。

這話其實不太準确。因為他從沒有朋友。

他站起來,四處望了望。傳送陣被炸得稀碎,他也不知道它最後把女道士傳送去了哪裡。

大概率她也被攪碎了。時空亂流會攪碎所有卷入其中的東西,比用刀攪碎樹葉還要容易。

就在這時,隐隐約約地,他聽到外面有什麼東西在敲。

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他想:總不會是哪個傻子在挖山吧?

……

微生舒卷着鄭德茂和翩然來到此處,一眼就看到廿白羽正帶着手下的月影衛徒手開鑿岩山。

翩然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然後被空氣中濃濃的硝煙味嗆得咳嗽起來。

知道她不會再跑掉,微生舒沒有管她,直接往倒塌的山那邊去。

剛走出幾步,他就聽見南邊堆積的山石開始松動,緊接着,碩大的石塊滾落,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挪移出去,轟然砸在旁邊的空地上。

并沒有人被砸到。月影衛是從東邊開挖的,看上去,他們似乎挖錯了方向。如今聽到這響動,他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約而同擡頭望去。

一個人影從碎石堆裡走出來,站在了一處略微平整些的地面上,亂流卷起的煙灰和沙塵模糊着他的身形。

月影衛呼啦啦跪了一地,既是恭敬又是欣喜:“少主!”

他們都沒發現多出來的三個人:整個山谷煙塵滾滾,三人又是用遁光落地,并沒有多少動靜。

微生舒也沒有出聲。他緩緩呼出一口氣。

不再預見的代價是他要學會面對意外,這一點他早就明白。

所以他總會提前準備,防患未然。他知道澹台燼不會有事。魔氣足以保護他,退一萬步講,還有自己親手編在紅繩裡的防禦靈符。

可在山峰垮塌的那個瞬間,他的心還是被什麼攫住,直到此時才慢慢落下。

與此同時,另一種情緒勢不可擋地湧起。他停頓片刻,大步向“山”上走去。

“微生舒?”

澹台燼站在橫七豎八的一堆半截屍體裡,聽到響動,歪頭看過來,似乎有些迷惑,“你不是去抓——”

微生舒一把将他抱住,打斷了他剩下的話。

情難自禁?或是别的什麼?微生舒感受着近在咫尺的蓬勃的生命,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想:管他的,自己為什麼不能偶爾丢掉理智——

他低頭吻了下去。

澹台燼怔住。

連番爆炸的回響還在他耳邊飄蕩,讓他陷入一種輕微的恍惚狀态。唇上奇妙的觸感喚回了他的神智,說實話,他沒預料到這個,但他覺得自己并不排斥。

但他可不會老老實實地幹站着。忽然産生的一種微妙的勝負欲驅動着他——怎麼說呢,他學什麼都很快。

于是微生舒很快便獲得了不甘示弱的回應,仿佛是覺得很有趣,對方還用牙磨了磨。

肯定出血了。

他心想:牙尖嘴利的小狼崽子。

但他到底沒舍得以牙還牙地報複回去,隻輕輕咬了一下對方的舌尖以作懲戒。

澹台燼不太滿意。他試圖卷走那滴滲出來的血。

和那半顆頭顱不一樣。和周圍的屍丨塊也不一樣。

奇怪的味道,他這麼覺得。和眼淚差不多。

周圍煙霧将散未散,不曾熄滅的火焰熱得灼人。

他們之間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吻,夾雜着沙塵、硝煙與血腥的氣息。

是血,還是吻?

任風穿過的空洞似乎被完全地填補了,取而代之的是絲絲縷縷的,溫暖的癢意。有什麼充盈了他的胸腔。

……

你有沒有看到過茫茫無邊的原野?鐵灰色的天空下隻有野荊孤獨地生長。

生命就是曠野啊。

它荒蕪,它自由,它從未死去。

它不被定義,不受約束,是一切奇迹誕生的地方。

有人恨它空無一物,有人愛它廣袤無際,可這與它有什麼關系?

總該有一片地方讓靈魂栖息,總會有一些存在死而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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