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箭飛射而出,射中了遠處挂在樹幹上的靶心,連帶着那顆樹都顫了下,簌簌落葉直往下掉,長箭破開靶心,釘在一片葉尖上。
青綠色的葉片揚起,裴少微伸出一指将衣袖上的洛葉拂去,半張臉完好無損,另一半卻被燒的面目全非。
“既然來了,那邊讓他進來吧。”
元白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裴少微,猶豫片刻還是沒有說話。
片刻後,赤瓊身後跟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公子,打扮的看着是那麼回事,但是看臉到底是太過年輕了些。
齊秦見了裴少微一愣,“見過世子。”
元白白了他一眼,還說世子,爺不喜歡這個稱呼他不知道啊。
裴少微一愣,他剛把臉上那那層‘燒傷’的皮扯下來,他眼裡帶着不悅,“你叫我什麼?”
齊秦長的白淨,看着有幾分書卷氣,但是卻是一根筋的腦袋。
他沉默着上前,“我帶了爺的藥,等一會爺就能想起來了。”
他打開自己的藥盒,從裡邊拿出來一瓶帶着濃重藥味的藥瓶。
裴少微垂眸看着,心口突然怦怦跳了起來,連帶着那些隐秘的鈍痛,好像一齊從骨子裡冒出來。
他忽然……有些恐懼。
他手緩緩向着盒子裡的藥丸拿去,周圍人都緊張的盯着他,尤其是元白,他心髒幾乎要停了。
“爺!”
赤瓊拉了元白一把,元白不敢再說話了。
裴少微意識到什麼,很難看的笑了一聲,随即将藥放到了嘴裡。
是痛,很痛。
撕心裂肺的痛。
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血。
是壽宴,那是一個冬天,虞府的牌匾上挂上了綢緞,半個城都是來賀壽的人。
十五歲的裴少微獨自上山去獵了一頭熊,冬天到了,他要給外祖父做一件外裳。
他拿着外祖父送他的長弓,勢必要證明自己早有能耐,可等他打馬回城的時候,隻看到了沖天的火光還有滿城的血。
他懵了,那一瞬間他基本上聽不到什麼聲音,隻覺得自己的血液似乎是凍結了。
他看不清人,也聽不到聲音,有人似乎上前來阻他,但是都被他殺了,他不清楚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
等他走到裡面的時候,外祖父身上插着長刀,隻剩了一口氣。
“少微,你來了。”
他踉踉跄跄的跪倒在地上,茫然的捂住外祖父的傷口,他想他應該發瘋,應該大叫,但是他張嘴了張嘴,用盡力氣,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就像是一場夢,可偏偏不是一場夢。
“少微,好兒郎,不愧是我虞家的血脈,咳咳。”
“外祖父拜托你一件事,咳咳咳咳。”
虞老爺拿出來一個信封,“不要打開,去連江城找老鄧,一定要交給他!不要回來。”
裴少微已經聽不到什麼聲音了,他隻覺的恍惚,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今日本該是生辰喜宴,今日本該是舉城同慶。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想嘶吼,他想悲鳴,萬般情緒堆在心裡,最終卻是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外祖父斷氣了,屍體逐漸變涼。
他舉目望去,全是屍體,那一張張的臉他都認識,上午塞給他雞腿的嬷嬷,纏着他要糖的小外甥,他頭一次覺得血腥氣這麼惡心。
原來至親人的血是這麼礙眼。
燒了半截的聖旨還丢在地上,又不知道是誰的血噴濺在上邊,徒留兩個抄家的字眼刺的他生痛。
他似有所感,隔着沖天的火光跟立在前面的人對視。
烈火燒的空氣扭曲,哐當一聲,虞府的牌匾終于不堪重負落到地上,濺起一堆火星。
真可笑,他骨子裡面竟然留了一半仇人的血。
他沒有聽外祖父的話,他拿起了外祖父慣用的長槍,一步步走向那個三歲前他稱之為父親的人。
裴峰原本眼裡的得意之色很快被驚愕取代,這個他多年不慣丢在虞城裡的兒子,有了能跟他較量的資本。
他從未将這個兒子放到眼裡,在他的記憶力還是那個不成器的逆子。
那一天,裴少微捅瞎了他的一隻眼睛,還差點捅穿了他的心髒。
直到往後幾年裡,他夢中窺見裴少微那雙帶着恨意的眼睛,都能從睡夢中驚醒,他給自己留了一個天大的隐患。
裴峰帶去的人差點死了個幹淨,裴少微也差點死在那。
但是外祖父讓他親手要送的東西成了他的執念,他流盡了半身的血去了連江城。
原來,那個豐神俊朗少年意氣的裴少微,早就死在了三年前的那個大雪夜。
留下來的他,是來複仇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