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規矩,第一場考完之後,過不了三四天就要發案,到時五十個考生的名字會以逆時針的形式出現在榜單之上,這就是團榜。
團榜最中間的一個,就是案首。
其他學生都為發案而焦躁不安,周稚甯一個人躲在書房裡,将第一場考試的兩道四書題目回憶了一遍,緊接着就以平江笑笑生的名義重新寫了兩篇文章,在發案的前一天送去了存文堂。
存文堂的掌櫃自然認識周稚甯,他一面收下文章,一面笑道:“自上次一篇忠奸之論後,小兄弟可是好久沒來送文章了。這回一次就得了兩篇,真是喜事。不過我看這題目怎像是前幾日童生試第一場的四書題?難不成平江笑笑生也是應考考生之一呢?”
書齋做的就是科舉生意,掌握童生試的考題并不意外。
周稚甯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唔,确實是四書題。隻不過是因為平江笑笑生家中有後輩應試,她一時興起,這才寫了兩篇。”
掌櫃的也是說個玩笑話,平江笑笑生筆力勁厚,詞鋒犀利,積累厚重,即便是參加科舉,也不該還在考童生試。
比起其他身份,掌櫃的更願意相信平江笑笑生是一個文才驚豔的隐士,下筆剖析世間萬物,轉身回歸山林市井。大隐隐于市,這才是高人的風範。
想到這裡,掌櫃的心中對平江笑笑生越發敬仰,手中銀子就多稱了一點,遞給周稚甯:“小兄弟,還請替我向平江笑笑生問好。願他老人家身康體健,歲歲安康。”
老人家?
周稚甯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攏袖應下:“小子一定把話帶到。”
言罷,她趕緊轉身離開了存文堂。
*
第二日團榜将出未出之前,禮房外已經擠滿了前來看榜的考生。
周稚甯跟着章長慶幾個落在烏泱泱的人堆後面,看着連腳都落不下的街道興歎。
這也太恐怖了些。
王田搖頭歎息:“唉,昨日回家與一些同窗對過答案,這才發現我四書首題思路略偏了些,這次團榜,我怕是要落了。”
何寶明安慰他道:“先别說這些喪氣話,萬一榜上有名呢?”
胡平清說:“就算這次不中,咱們也還年輕,三年後還能再考。左右這次也是第一次下場,權當練手吧。”
說着,他又看向周稚甯:“簡齋兄,你可有把握麼?”
周稚甯苦笑一聲搖搖頭:“全靠天意吧。”
言罷,五個人互相對視一樣,各自歎氣。
這時,他們身後駛來一輛馬車。
一道颀長的身影踩着矮凳下來,對着他們五個遙遙笑道:“怎麼都聚在這兒?”
回頭一看,正是周明承來了。
他今日一身鴉青色素面刻絲長袍,腰間是素色的帶子。眉眼溫潤俊朗,像一塊瑩潤的玉石,散發着淡淡的光澤。
周稚甯攏袖行禮:“承堂兄。”
周明承對她點點頭,一雙瑞鳳眼閃爍着柔和的笑意。
其餘四人卻都是一凜。
他們都知道周明承是個什麼性子,雖說是好說話,有世家風度,但真要把他當成個沒脾氣的軟和人,那卻是大錯特錯。
高門大府裡嫡子該有的雷霆手段和禦下之術,周明承一個也不缺。他也就是對周稚甯親近些,對其他人都有一種若有若無的疏離,仿佛是站在高處與人相交,叫人對他隻生得起敬仰和尊崇之意,不敢僭越。
因此這四人都認認真真給周明承見了禮,随即又說了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就全磨磨蹭蹭地往邊緣移去,将說話的空間留給周明承與周稚甯。
周稚甯注意到這種現象,不由撓撓下巴。
這邊周明承道:“茗霧,帶着茗煙去給你甯主子看榜。”
茗霧、茗煙:“是。”
二人順從地去了,左手右手用力撥開人群,硬生生擠了進去。
眼看他們去了,周明承又對周稚甯溫和笑道:“下次有什麼事兒吩咐茗煙就是了,你也是周府裡的正經主子,不必事事都要自個兒動手。”
“也是閑着無聊,想着左右沒事兒,不如自己來瞧瞧,誰知道人多。”周稚甯垂眸說。
“這次可有把握?”周明承輕聲問。
周稚甯搖搖頭。
周明承沉吟了片刻,道:“若是不中,可下次再考。我認識一位名師,手下出過數十位舉人,屆時我引薦給你。若是中了,來年咱們兄弟二人便可以同時下場考試。到時一同離開平城去往省會,也可以作伴。”
他語氣很是平和,就像是堂兄在關心堂弟,一片坦蕩關切之心。
到現在,周稚甯也不得不承認,也許周明承真的不是在做戲,他的某些關心是真誠的。
但是周稚甯卻不願意跟着周明承再到一起,畢竟她身上背負着女扮男裝的秘密,更何況周明承與周允能是父子關系,但她對周允能觀感不好,甚至說不定以後同入官場,還會彼此為敵。
現在她與周明承走的越近,将來就越是……無法狠下手做事。
無法控制的關系,還是在現在扼制為好。
但周稚甯面上還是笑道:“謝承堂兄挂念。”
周明承神情一片溫和。
這時,看榜的人群裡忽然發出一陣巨大的喧嘩之聲,原來是負責貼榜的胥吏從禮房裡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