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不危輕輕推開房門,離開這裡。
她一手拿着那柄劍,下意識想找出面具蓋在臉上,可右手才碰到面具,指尖碰觸到的冰冷寒意讓她的動作頓在那裡。
梅不危改了主意,沒有拿出面具,而是以真面目示人。
待過了今日,她再也不用戴上那副面具。
梅不危離開酒樓,并未急着去街對面的醫館尋人,而是先去了不遠處支起的小攤旁買了一個糖人。
買糖人的老人很是和善,見女郎有些生疏地在幾個做好的糖人中挑選,溫聲讓她挑個喜歡的,或是說一個她想要的圖案,他能做出來。
梅不危糾結片刻,最終選了支梅花模樣的糖人,道過謝付了錢,拿着糖人走在路邊。
路邊稚童立刻朝她投來豔羨的目光,盯着她手中的糖人,舍不得眨眼。
這裡并不是坊中最熱鬧的地方,但畢竟還是在京中,梅不危這幾年習慣了北地的遼闊與寂寥,如今來到京中,看哪兒都覺得熱鬧非凡。
她一手拿劍,一手舉着糖人,清冷的面容浸上人間的煙火氣,路邊一個瞧着不過七八歲的孩童一時看呆了。
這孩童身旁并沒有其他人,獨自在這裡玩耍。
梅不危看着這孩童,淡淡一笑,緩步走到他面前。
“想吃糖人嗎?”她不善與孩童交談,聲音難免緊繃着。
孩童一聽她對他說話,目光閃着喜悅的光:“這位姐姐是天上人嗎?”
梅不危愣了一瞬,并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孩童又說了一句:“我一看見姐姐,還以為姐姐是住在天上的仙人,今日來拿着糖人來接我去天上住呢。”
梅不危聽了這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隻能認真地解釋:“我并非仙人,我如今剛來京中,對此處還不熟悉。”
她說了這話,又将手中的糖人遞給眼巴巴瞧着的孩童:“你想吃嗎?這個送給你。”
孩童雖然整顆心都到了糖人那裡,但接過這糖人之前,還是機靈地問一聲:“無功不受祿,不知道姐姐想要我做什麼事?”
梅不危并不猶豫,緩言解釋:“我初來乍到,想在京中謀個生計。我看這裡有個醫館,不知那裡是否還缺醫師?”
“你是醫師?”孩童吃驚地看向她手中的劍。
梅不危看着他,低聲解釋:“一路奔波總要有自保的手段,平日裡習慣有劍伴身。我帶了醫箱,隻是來京中後,将醫箱放在了客棧。”
“一路奔波不容易,自然是要如此,自然是要如此。”孩童瞧見她低垂的目光,急忙應聲,又說,“我對這醫館頗為熟悉。我還未出生,這裡已有了自真醫館。幼時若是我任性不聽話,阿娘總會吓唬我,說要将我帶去自真醫館,讓那裡的高醫師看看我莫不是得了病,給我開個藥方。”
“高醫師那時就在這裡了?”梅不危心中微驚。
孩童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解釋道:“自真醫館的高醫師有兩個,老的高醫師如今因為年紀大了,已經不出來問診了。小的高醫師是他的孫子,醫術也很高明。”
他雖然看起來年紀小,可說話沒有絲毫孩子氣。
“若是仙人姐姐想要去那裡,我可以帶你去見小高醫師,他可好了,一點也不兇,我們都不怕他。隻不過,他已收了兩個學徒,恐怕不會再收學徒了。”
梅不危聽了他的話,頓住半響,終于輕聲問:“小高醫師對你們很好嗎?”
“那是自然。”孩童果斷地點頭,“隻是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娶妻成家,我阿娘說,高醫師根本不敢跟女郎說話,哪怕醫術再高明也沒用,這樣何年何月才能成親呀。”
“仙人姐姐,”孩童好奇地看着她,“你想去醫館裡見高醫師嗎?我可以帶你去。”
聽了孩童的這些話,梅不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謝過他的好意,但并未讓這孩童帶她去醫館。
她将那個糖人遞到這孩童的手中,轉身離去,獨自去了醫館内。
醫館中,大堂裡并沒有看病的人,隻一個年齡剛過十歲的少年郎坐在椅子上,他就是高醫師的其中一個學徒,名叫樂之。
他本單手托着臉,靠在一旁的桌上小憩,一聽見有人從外面走進來,還未來得及睜開眼,一開口便是一連串的招呼聲:“尊客是來買藥,還是要看病?若是要喚我師父去貴府中問診,可得等一會兒。還有近日轉暖有好些人貪涼鬧了肚子,可要注意夜裡保暖。”
待他迷迷瞪瞪睜開眼,看清面前人,那段話才頓住,又是一聲輕呼。
樂之頗為羞赧地站起身,小聲問:“女郎是來看病嗎?我師父在裡間呢,女郎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叫師父出來。”
他說着就要跑進裡間。
梅不危叫住他。
“你師父可是高醫師?”
“是。”樂之沒明白這話的意思,懵懂地點點頭。
梅不危聽了這聲答複,隔着一道簾子,望向裡間。
想不到師弟如今也做了師父。
師弟當年進入師門時,比這孩子年齡還小。不知他看到這孩子時是否會想起在師門中度過的那些日子。
“裡間是有病人?”梅不危又問。
樂之一聽這話,笑着解釋:“女郎誤會了。我師父不是在裡面問診,他今日不知怎的有些頭疼,現在正在裡間歇着。女郎着急的話,我這就去叫他。”
梅不危叫住他。
她的聲音向來清冷,但因着心急和不易察覺的膽怯,聲音有些顫抖。
“不必,我親自去裡間看看。”
梅不危快步走到簾子前,腳步一頓,接着輕輕歎息一聲,而後果斷地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在大堂中的樂之沒來得及攔住她,一向穩重的師兄今日又恰巧不在,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睜睜看着梅不危進了裡間。
“樂之,我實在頭疼,你先去把你師兄叫回來。”
聽到身旁傳來腳步聲,正在塌上休息的高志翻了個身,随意開口吩咐道。
這兩人一樣的毛病,不等見人就急着說話。
“駱竹。”
梅不危走到塌邊,靜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