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遙輕輕歎氣,拿出一塊玉佩:“這塊玉佩是當年伏真留給大殿下的玉佩,這能證明下面那個康衡是假的。”
在盤竹城見到姜知遠時,她從他那裡拿到了真正的玉佩。
桑泰終于浮現出驚詫的神色。
“我這裡還有武延留下的親筆書信,能證明當日是你親自殺了他。”姜念遙繼續說。
她的聲音始終很平靜。
桑泰看着姜念遙。
“你想做什麼?”
姜念遙看了眼山下的謝久淮,不動聲色,她動作緩慢,她收好玉佩,然後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
謝久淮察覺到了她的目光。
他注視着她,早已屏住呼吸,幾乎絕望地察覺到了她眼神中的用意。
在他們初遇那一日,姜念遙也曾這樣看着他。
謝久淮攥緊弓箭,青筋突起。
就在這一刻,他瞬間明白了姜念遙三年前的痛苦和選擇。
姜念遙反而輕輕笑着。
知道對方明白了她的意思,姜念遙移開目光,拿着匕首,指向桑泰:“我本以為你是想把我帶去北狄軍營,我想我還能趁機殺死康衡。沒想到你的勇氣僅此而已,你隻能站在離戰場這麼遠的地方。”
桑泰一動不動。
“你本來就打算今日死在這裡。”姜念遙問他,“北狄王抛棄你了?”
桑泰的臉上終于浮現出怒火,他終于放開姜念遙,面露青筋,咬牙切齒:“邡盛今日會死,但是無妨,夏國的皇帝會陪着他一起死,你們朝中左相已經安排好一切,直等到今日皇帝用膳,他會被他的愛妃親自毒死。你以為兩國的争鬥因着今日你說了那幾句話就能止息嗎?你未免太天真了!”
姜念遙一聽這話,這才明白,原來山下站着的那個“康衡”是曾經赤狄部落的首領邡盛。
沒想到他假死後借着康衡的身份重回北狄,還當上了北狄王。
姜念遙冷笑一聲,不動聲色地後撤兩步:“你以為我今日來這裡是為了輕描淡寫地對你說那幾句話嗎?人做錯了事,總要挽回。桑泰,你大概忘了你手中到底沾了多少血。”
桑泰凝視她。
“姜念遙,我猜你不敢殺了我。”
“你猜的不錯,”姜念遙仍舊盯着他,“自三年前傷過謝久淮之後,我再也不敢拿起匕首将匕首捅進人的心口,隻要拿起匕首,我就會忍不住發抖,但那又如何。”
話未落音,她立刻轉身遠遠望向謝久淮,接着整個人瞬間跌落在地。
就在這一刹那,一支箭極快地破空而來,就如同三年前雪地中射中那隻想要吞食桑榆的兇獸。
桑泰毫不吃驚地望着穿透自己胸口的箭矢。
他緩緩笑了,嘴角流下黑血,遲鈍地看向面前的姜念遙。
“原來你與他是同一類人,能做出同樣的選擇。桑榆,你記住,若不是我自己願意,無論是你還是他,今日都取不走我的性命。”
全身的力氣都瞬間被抽空,他想繼續站立在這裡,可天地仿佛都在旋轉,桑泰控制不住地往崖邊跌去。
“桑榆,”他的眼前逐漸模糊,聲音極緩,“若是我早就認識你——”
“你也殺不了我。”姜念遙果斷地回答。
“你會不會像對他那樣,對待我。”桑泰的聲音很輕。
這句話随風而去,沒有任何人聽到。
桑泰墜下懸崖。
這日之前,桑泰早已中毒,這毒正是被邡盛所下,邡盛察覺到桑泰的野心,想要殺了他,桑泰絕不能讓他得償所願。
既然要死,不如就死在她的手中。
姜念遙親眼看到桑泰中箭後墜落懸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你在想什麼?”
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姜念遙的思緒。
姜念遙盯着手中折斷的玉簪,這才察覺她醒來後似乎盯着這簪子看了許久。
醒來時,斷成兩半的玉簪就攥在她的手中,格桑花還綴在玉簪斷裂的一半上,姜念遙望着這玉簪,有些喘不過氣。
“你醒了?感覺如何?”女孩又問。
姜念遙的目光從玉簪移到女孩身上。
女孩看起來十歲左右,穿着異族人的服飾,但看長相應是中原人,一雙眼眸很清澈地望着她。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姜念遙的聲音有些啞。
她隻記得自己親眼看到桑泰墜下懸崖,因為那一場景,她直接暈了過去。
戰況如何了?城有沒有守住?謝久淮還好嗎?
一想到這裡,姜念遙立刻起身想要往外走,但她沒想到自己全身無力,直接癱坐在床上。
女孩原本在給姜念遙倒水喝,一看她這副匆忙的模樣,連忙開口安慰她:“你别着急,我名叫阿扶,是中原人,不是壞人,你别害怕。”
阿扶?
姜念遙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隻是她剛剛心緒翻湧,氣息不穩,一時間想不出來。
“你救了我?”她輕輕問阿扶。
阿扶笑了,搖搖頭,她笑起來時眼睛像是兩彎月牙:“自然不是,是外面那個高高的郎君救了你。隻是他受了傷,你又昏迷不醒,這才在這裡暫住歇息。”
姜念遙一聽這話,趕緊起身,她一聽到阿扶剛剛的那句話,知曉謝久淮一定就在外面,全身似乎湧現出無限的力氣。
她趕緊往外走。
阿扶的聲音還在身後響起:“你别着急,這裡是溫泉谷,一切都很好,你一定會喜歡這裡的。”
溫泉谷?
姜念遙已經推開門,一陣清風吹過,她聞到了沁人花香。
隻見外面是廣袤的平原,淺淺溪流在門前經過,風吹拂而過,地上浮起純白色的波浪。
“下雪了?”
說出這話,姜念遙才想起現在是夏日,哪怕是北地也不會有雪,更何況這裡是溫泉谷,四季溫暖。
“這是白色的格桑花。”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姜念遙輕輕仰頭,見謝久淮正對她笑着,他全心望着她,如同三年前一樣。
她急忙打量謝久淮全身上下,不知他受了什麼傷。
謝久淮知曉她心中的擔憂,見她颦眉,擡手輕輕撫平她的眉心,又将右手攤開給她看。
他的手心中有一處割傷,已經包紮好。
“若是你醒得再晚一些,這處傷都徹底好了。”謝久淮說。
姜念遙的指尖輕輕碰觸他手心中的那處包紮好的地方。
三年前,她為了留下他的命,将匕首捅進他的胸口。
而如今在同樣的抉擇面前,冒險射箭殺了離姜念遙很近的桑泰,或是任由桑泰将姜念遙推下山崖殺了她,謝久淮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桑泰說的沒錯,他們是同一類人。
這裡是溫泉谷。
戰事已經結束,夏國守住了城池,謝久淮将姜念遙帶到這裡。
溫泉谷盛開着白色的格桑花。
潔白、純真的格桑花。
“謝久淮,”姜念遙忽然開口,“你為何起名叫謝久淮?”
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在此時問這問題,可她就是這麼開口問了。
謝久淮卻面色如常,牽起她的手:“我母親是武将,出生在淮州,但長年駐守在邊疆,哪怕有了身孕也一直在那裡。”
“所以因為思念故土,想久居淮州,因此給你起名叫久淮?”姜念遙猜測。
謝久淮大笑:“因她懷了我很久,急得很。”
姜念遙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初遇江不回,也是猜測他名字含義深遠,還出自《詩經》,而江不回隻回她一句“名叫不回,是因為有不想回的地方”。
她不由得失笑。
謝久淮知道她在笑什麼,也随之低聲笑起來。
他們二人就這樣走在溫泉谷平坦的土地上,白色的格桑花擁簇着他們,這裡連風都安甯,平靜祥和。
姜念遙曾經聽人提起過,待到夏日漫山遍野的白色格桑花一盛開,北地所有的痛苦都會結束。
北地會迎來新的開始,他們也是。
如今,她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