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京中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如今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去京郊别院時,為何姜念遙會顯得有些慌張。
為何他們會在集市上分吃的同一塊胡餅。
為何姜念遙看向他時,眼神中偶爾流露出懷念……
謝久淮還想起了開霁。
三年前,姜念遙救了開霁,卻将他留在了逐鹿崖。
那麼她對他到底有沒有真心?
三年前在北地,她對他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
三年後他們在京城重逢,她對他又是不是虛情假意?
前段日子他們之間那麼美好,是不是都是因為她怕他回想起過去?
一切都是假的。
心動是假的,愛是假的,她眼神中的情意也是假的。
那些溫馨都是假的。
謝久淮已經分辨不清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他隻能感受到内心深深的痛苦,這份痛苦無法排解,日日夜夜纏繞着他。
他甚至不知道這份痛苦到底是來源于愛,還是說他已經開始恨她?
直到有人開始傳播消息,說安國公府姜念遙曾經去過北狄的軍營,謝久淮命人壓下這一傳言。
直到這時,謝久淮才發覺他其實在意的并不是三年前的事。
他足夠了解姜念遙,知道她的性子和她的堅持,她絕對不會背叛夏國去投奔北狄,也絕不會做傷害北地的事。
三年前,她出現在北狄軍中,定是被人綁去。
至于她用匕首傷了他,也隻是被逼無奈,想要保護他。
謝久淮還記得,他曾經告訴過姜念遙,捅進胸口何處不會緻人死亡,但從旁人看來她又确實是将刀捅進了他的心口,造成了緻命傷。
若非如此,謝久淮早已被桑泰殺死在逐鹿崖,怎能博得一線生機。
他真正在意的是三年後姜念遙在京中對他的隐瞞。
明明已經認出他,明明她還記得他,可她竟然還在他面前裝作兩人初識,一直欺瞞他。
那段日子,她是不是覺得他像個傻子一樣,怎麼都可以糊弄。
她有沒有發覺他又一次對她心動?
她一定發覺了吧。
可她還是沒有将真相告訴他。
難道她以為謝久淮知曉真相後會跑去告發他嗎?
難道她就如此怕他,在她的心中,他就是那種小人嗎?
謝久淮很悲哀地意識到,姜念遙并不信任他,甚至害怕他。
他一直都還記得幼時被抛下的那種恐懼。
約好明日一起出門的夥伴,轉瞬間便會倒在刀劍下死去。昨日還見過的人,明日就會逃離北地再也不回頭。
沒有什麼是永恒的,沒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承諾隻要差一分一毫沒有完成,那就算是失諾。建立在謊言之上的一切都是假的。
謝久淮強迫自己狠下心,他想要遠離姜念遙。
他派了人暗中保護她,安排人看住她那位四處亂跑的阿兄,又安排她見到她的家人。
他做了許多事,但他不願見她。
不是不想見,是怕見到她。
他害怕當他見到姜念遙的那一瞬間,愛慕和思念會忍不住從目光中流露出來。
他厭棄這樣的自己。
明明她根本不相信他,明明她欺騙了他那麼久,他的這顆心卻仍然忍不住因她的出現而感到欣喜。
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幼年時,他仍舊是那個沒出息的孩童,央求同伴不要離開,帶他一起走。
他不願再像年少那般天真。
或許她根本不愛他。
前去永吉城時,謝久淮安排部下保護姜念遙和她的家人回京城,他自嘲地想,這或許是他與姜念遙的最後一面。
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想起他。
若是他死在那裡,她的心中會浮現出一絲不舍?還是會覺得終于不用再見到他,因而松一口氣?
謝久淮不敢猜測。
到了永吉城外那天,謝久淮察覺出北狄與永吉城聯手做出的計謀,知道他們隻等待謝久淮上鈎。
他将計就計,做出中了埋伏的假象,目的是要引出等候在幾十裡外的北狄王康衡,與援軍一起将他打敗。
但他沒想到姜念遙會出現在這裡。
大戰的那一日,姜念遙被桑泰挾持着出現在山上。
謝久淮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不應該早就回到京城,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桑泰這個瘋子!謝久淮怒極,見姜念遙被桑泰帶到那麼危險的崖邊,恨不得沖上去直接殺了他。
他看到姜念遙正在和桑泰交談。
她正在拖延時間,拿出一塊玉佩,又拿出一把匕首。
交談時,她一臉平靜望着山崖下,她的目光緩緩落在謝久淮的身上。
謝久淮瞳孔一縮。
他見過這種眼神。
三年前,他們在北地的雪山中初遇時,兇獸正要攻擊姜念遙。
那時她就是這樣望着他。
明明是她身處險境,可她反而如此專注又擔憂地望着他,憂心他的安危。
謝久淮緊咬牙關,心揪成一團,他後悔将計就計放出消息詐死,後悔沒有派更多人手保護姜念遙。
他後悔沒有把想說的話統統告訴她。
周圍的一切都散去,所有的聲響都停歇,他的眼中隻剩下姜念遙和桑泰兩人。
她正處在危險中。
可她擔憂他,所以甘願冒險來這裡。她信任他,所以用眼神催促着他快些行動。
桑泰全心都盯着姜念遙,他一直防備着姜念遙手中的匕首,他甚至還想試探姜念遙敢不敢将匕首捅進他的胸口,就像三年前她如此對待謝久淮。
這就是最好的時機。
謝久淮,她說,你曾一箭射穿兇獸,現在的你依然可以。
謝久淮拿出弓箭,拉滿弓。
這個世界或許下一刻就會傾覆,一切都會崩塌,承諾攜手一生的人可能轉眼離去,約好相見的人可能從未出現,但那又有什麼關系。
他愛着她,他一直愛她。
謝久淮一箭射中桑泰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