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弓弦彈動的嗡鳴聲響過後,阿拓擡頭望了望天空,大量的箭枝如落雨般從己方的軍陣裡射出直落對面還在負隅頑抗的敵軍軍陣。當箭枝落入敵營之後,本來沒有什麼特别期待的阿拓突然發現敵軍一陣騷亂。
以一個兵家人的敏銳,他又帶着麾下的騎兵營對着敵軍的前軍做了一次佯攻騷擾,然後對方就毫不猶豫地撤軍了。在确定己方又赢得了一場勝利之後,燕軍這邊終于開始歡呼起來。
算上今天這一仗,這是最近一個月裡燕軍和秦軍的第四次接戰了,除開第一次在鄭西面對符晖的五萬大軍以外,也就屬這一次在灞上和符琳還有姜宇的三萬人對戰規模龐大了。
在率隊又騎回大本營後,阿拓毫不意外地看到慕容沖又迎了過來。
“你剛剛怎麼又沖出去了,明明之前已經和對面将領來了一次大戰了,這種小事就交給别的将軍辦就是了。那群人白占着個将軍的位置,結果對面的主将單挑也要靠你,最後收尾還是要靠你,我養他們這群人就是為了讓他們在你身後擺個陣看你出生入死的嗎?”
慕容沖的位置當然是最安全的本陣,這一場場的戰鬥裡,慕容沖一次又一次看着阿拓朝着敵軍沖鋒的背影既害怕又驕傲。有阿拓帶着整個騎兵營英勇殺敵,與秦軍的戰鬥中燕軍一次次地獲得了最終的勝利。這一個多月來,慕容沖的大軍幾乎已經掃清了通往長安城的最後障礙。
“報!”一名斥候飛快來到慕容沖面前行禮,“報告殿下,剛剛一輪齊射天佑我軍,敵軍主帥符琳中箭倒下,因此敵軍才亂作一團被迫撤退。”
“好!”慕容沖随手揮了下讓斥候再去前方留意最新敵報,然後他轉向了阿拓,“姜宇死于你的刀下,符琳又中了箭,這戰我們徹底赢了。”
“傳我令,秦軍敗退,長安已近在眼前,我軍即刻開拔,到駐地後再行論功行賞。”
已經兵臨城下的燕軍給自己選定的長安城外的駐紮地是早已經人去城空的阿房城。阿拓也是第一次來這裡,所以當他看見他以為的氣勢磅礴的百裡宮阙實際隻是一片高高低低的殘垣土台的時候着實吃了一驚。而這片土台的四周,大片的竹林和梧桐林即使無人管理,也依舊茂盛青蔥。
“沒想到吧,大名鼎鼎的阿房宮,隻是這麼一片廢墟一樣的東西。”慕容沖看見了阿拓臉上的震驚,隻是他說着說着自己的臉上反而帶起了更多的懷念惆怅。
“殿下好像不是第一次來阿房宮了?”阿拓看氣氛又是一片沉默,就不得不随便找了個話頭。
“我小的時候,天王陛下帶着我來過這裡一次。”
慕容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已經相當平靜,而當阿拓聽見“天王”兩字想說自己并不想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當時我年紀小,是他抱着我騎的同一匹馬。我們騎到了大約那個位置的時候他說‘小鳳皇啊,這裡就是阿房宮了,以後想不想在這裡住啊?’”慕容沖伸出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個位置,臉上的笑容有點嘲諷。
“我根本不信這種破敗的土台會是那個傳說中的地方,我小時候聽故事的時候以為這裡一定是富麗堂皇氣勢磅礴的樣子。我想象中的始皇帝一定是收集了全天下的金銀珠寶來裝飾這座宮殿,然後把被他捧在心尖上的那位美人供在宮殿的中央,用人間仙境來襯托那位落地谪仙。那時的我才剛剛進宮,還以為帝王的寵愛都是很美好的東西。”
“所以恃寵而驕的我對着天王說:‘這裡太破落了,鳳凰是不會落在這裡的。’”
阿拓已經别過了頭,他好像問了不該問的東西,于是得到了不該有的答案。然而慕容沖并不想放過他,即使阿拓渾身上下都寫着“我不想再聽了”,慕容沖依舊想要說個明白。
“知道帝王的愛可以到什麼程度嗎?”慕容沖開始仰天而笑,可是笑聲聽起來卻又有點像在哭,“他說‘鳳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實不食,孤就在這裡種上大片的梧桐和竹子,鳳凰就會落下了。’”
“凰帝啊,你看清楚了,你眼前的這片破敗與繁華,就是以前那位大秦始皇帝和現在這位大秦天王的帝王之愛。”
阿拓知道自己再留在這裡聽下去就會出問題了,所以盡管他的提議既無理又無禮,他也不得不給自己硬掰出一個告退的理由。
“殿下,大軍就快到了,我需要去檢查一下,請容我——”
阿拓還沒來得及行完那個告退的禮,就被慕容沖一把抓住了。
“怎麼了?你不想要嗎?這樣宏偉而盛大的帝王之愛?”慕容沖開始明知故問。
“回殿下,我隻是一介家奴,配不上什麼帝王之愛。”
“是真的配不上還是你不想要?!”
這時阿拓的救星終于出現了,在行軍中大軍都會刻意給慕容沖和阿拓留下獨自談話的空間不去打擾他們,但前方部隊已經到達目的地後還是有一位将軍騎着馬朝着他們奔來要問慕容沖下一步的計劃了。
慕容沖隻能帶着一臉的怨恨放開了阿拓。
那位将軍報告時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觸了皇太弟的逆鱗,導緻他盯着自己的眼睛就好像他們剛打了一場巨大的敗仗而自己就要被軍法處置了。内心不明的将軍忍不住擡頭偷瞄了阿拓一眼,但這位平常在類似場合都會及時插入适當安撫慕容沖怒火的救星現在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剛剛被上了什麼酷刑一樣。
将軍在戰戰兢兢地報告完畢後終于還是得到了想要的指示,阿房宮雖然沒法住人,但阿房城裡還是有很多房舍的。燕軍各部按照自己的品級位置在阿房城裡各自劃分了區域開始進駐,住了将近幾個月的軍帳之後,大家終于可以住有房頂有牆壁的屋舍了。
慕容沖照舊鼓勵了一下士兵們在剛剛那一場大戰裡的付出和努力,并讓高蓋他們開始負責統計傷亡和獎勵,然後宣布大家也都累了一天了,各自把該幹的幹完就可以去營房休息了。
而阿房城裡最中心最大的那一片建築自然是屬于慕容沖的。同樣,按照在大營裡的紮營标準,在慕容沖的大宅不遠處有一座單獨的小院則是給了阿拓。将慕容沖送進他的宅邸後,阿拓終于找到一個機會準備告退。可是還沒開口說出半句就被慕容沖一句話堵住了剩下所有沒出口的話語。
“你打仗打得那麼賣命,結果打完仗了就開始躲我,你是以為我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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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那句話的阿拓整個人僵在原地,他真是恨不得白天剛剛和他對拼的那個姜宇可以活過來讓他再殺一次,也好過他留在這裡和慕容沖繼續他們剛剛那個恐怖的帝王之愛的話題。
“殿下,我白日裡拼殺了一陣,剛剛又是行軍,現在滿身血污風塵,若不清理就怕血氣沖撞了殿下。”
“沖撞什麼?!我是什麼沒見過血的稚兒嗎?什麼怕沖撞,我放你去清理,清理完了你就不見了。”
慕容沖一把沖上來抓住阿拓的袖子,那裡明顯還有白天殺敵時留下的大片血迹。但是慕容沖卻抓得很用力,就好像他一放手阿拓就會從此消失一樣,阿拓不知怎麼面對這個太過靠近的慕容沖,隻好繼續低下頭當他的縮頭烏龜。
“這幾日除了行軍,紮營時白日從來在你的軍帳裡都找不到你的人,要麼就是我半夜再去的時候你都已經睡着了,你是不是打定主意我舍不得大半夜把你叫起來讓你到我的帳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