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拓第一次有機會仔細打量毛将軍的書房,奇怪的是虎牢關守将的書房裡并不是完全的漢人家具裝飾。很明顯的是,書房裡沒有用任何的低案和跪坐的坐墊而是全部胡人式樣的高案加上胡床。而後面架子上的各種裝飾品裡也有明顯是來自胡地加工的一些工藝品。
“怎麼了?”看阿拓四下打量并不說話,毛将軍笑着問了一句。
“将軍您這裡……似乎并不全是漢人的東西?”阿拓的問題問得很委婉,他總不好明問為什麼一個漢人的将軍會喜歡用胡人的東西。
“嗯,我以前去過胡地,有些東西看着實用,有些東西确實新奇,就順便一起帶回來放着了。”毛将軍一邊解釋一邊在原地轉了幾圈,嘴裡開始自言自語,“奇怪了,兖州給我的軍報讓我放哪了?”
對于這種機密情報阿拓自然不能搭腔,隻能低下頭耳聽着毛将軍在這間房間裡來回地找東西。
毛将軍雖然身為武将,但是這裡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文人的書房,裡面的藏書量真的讓阿拓一眼之下歎為觀止。隻不過毛将軍這人真的是挺不靠譜的,這麼多書籍還有信件奏報什麼的就亂七八糟地一本本疊在一起,有些書翻開了也不合上,就這麼攤着一本壓着一本疊得老高。
就毛将軍的這種放法,能找到東西反而奇怪了。但是阿拓隻不過是毛小豆身邊一名親兵,這種話心裡面想想就算了,是怎樣都不敢當着将軍的面再說一遍的。而他被毛将軍叫進來還沒吩咐事情也不好告退,于是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地當做自己不存在,任由毛将軍找東西找得焦頭爛額。
“你這孩子,我一個人在這忙半天了,你也不來幫幫我一起找找,待會找不到耽誤了正事怎麼辦?”
阿拓沒想到他在那做好一個親兵的分内事,毛将軍反而開口了,以語氣來說,這已經算是他少有的嚴厲口吻了。
“可是将軍,我不能碰這些機密軍情的,畢竟我隻是少将軍的——”
“親兵?”毛将軍滿口的不以為然,“小豆子暴殄天物也差不多可以了吧,兵家傳人他給我當親兵用,皇帝都沒他這麼用人的,你們這一趟劉毅的事辦得漂亮又辛苦,各自都受了這麼重的傷才回來。我雖然不能明着犒賞你們,但總該有點表示才對,他是沒得動了,你我還是能給你挪個好位置升一升的。”
“你既然是兵家的人,又來自鮮卑,恐怕這世上騎兵戰裡能勝你的人也沒幾個了,我的騎兵曹就交給你了。順便再給你領個文書的活,幫我理理我的書房吧。小豆子走了這麼久,回來又一直卧床休息,我這書房裡已經什麼都找不到了。”
“可是我畢竟是少将軍的人,不經由少将軍舉薦就直接擔任一曹長官,這種直線提拔恐怕會讓軍中老人不服的吧。”
“小豆子為了你命都快沒了,還有比這更實在的舉薦嗎?虎牢關上上下下從來不質疑小豆子的判斷,那孩子雖然做事不近人情,但是他憑規矩和理智辦事,事後一向能證明小豆子總是對的。所以你放心當你的官,那些老兵們不會有意見的。”
“是……這樣啊……”
從軍路一下子三級跳成了一曹長官的阿拓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興奮之情。隻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對着毛将軍行了個禮。
“謝将軍提拔。”
“起來吧,你怎麼和小豆子一樣禮數多得要死。”
起身的阿拓和毛将軍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陣,直到毛将軍實在忍不了加了一句。
“你怎麼還不動手幫我,還非得我寫個任命狀再給你讀上一遍你才肯幹活嗎?”
“可是将軍……”
阿拓以為毛将軍讓他整理書房隻是做些邊角工作,總是得把那些機密文件整到一起後才讓他來弄那些無關緊要的書籍之類的,哪能這樣全部混在一起就讓他開始整理呢,他萬一看到些不該看的要怎麼辦?
“我畢竟是個鮮卑人,有些文件事關虎牢關軍務機密——”
“怎麼,北面的皇帝能用漢人參與胡人的軍務機密,我就不能用胡人參與漢人的軍務機密,你覺得我的氣量就隻有這種程度嗎?”
“阿拓不敢,隻是——”
“你到底要不要開始幹活?”
“是,将軍。”
耳聽着毛将軍真的火了,阿拓立即忙不疊地幹起來,一手拿起一本書籍随手翻了一下。那好像是本有關算學的書,反正裡面的各種口訣看得阿拓腦子糊成一片,看來毛小豆的那句關于算之一道毛将軍當世第一的話并不是空穴來風。
于是阿拓就開始靜下心來一點點整理毛将軍書房,然後發現他的藏書真是天文地理人文奇巧無所不包,在理他的書房的時候就像看見一個小小的世界一樣。而毛将軍自阿拓開始整理書房後就不再說話也不再動,而是自己坐到位子上端起一杯茶一邊看着阿拓一邊慢慢啜飲起來。
當整理到一半的阿拓擡起頭來,隔着熱茶的白煙看見好像在發呆的毛将軍時略微一愣,将軍的眼睛裡似乎又是有什麼亮閃閃的,但畢竟那些熱氣太過幹擾了,阿拓也不是很确定。
“将軍?”
毛将軍好像被這一聲吓了一跳,他捧着茶杯的手都抖了抖,熱茶撒了點出來弄在身上,他又忙不疊地起身想抖散衣襟上的水珠。被這一通一鬧,阿拓已經忘了自己想說什麼了。而毛将軍則是有點不好意思又帶着點氣地說了句。
“被你活活吓一大跳,下次叫人的時候悠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