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拓口中的那兩位是如今的賀蘭部的首領東部大人賀讷和他的弟弟賀染幹,胡人不像漢人那樣嚴格講究親緣輩分,于是在賀蘭部世代與王庭部落聯姻之下,阿拓和賀蘭部這兩位的關系其實很複雜。
從母系的角度來看,這兩位都是阿拓母親的親哥哥,所以他應該稱他們一聲舅舅。而從父系的角度來看,這兩位又都是阿拓親姑姑的兒子,所以他應該稱他們一聲表哥,總之他第一次給諸葛承解釋自己同這兩位之間的關系的時候諸葛承臉上的表情甚為精彩。
雖然關系複雜,但無論是從父系還是母系的角度,阿拓與這兩位的血緣關系都很親近,而這兩位非常明确的并沒有王庭部落的繼承資格,那在與自身并無直接利益沖突的前提之下,為什麼反而會支持窟咄這個關系更遠一層的人呢。
“他們憑什麼會在你和窟咄之間态度搖擺,甚至那些和你關系遠比他們要疏遠的大人們看見你本人後也傾向于推舉你了不是嗎?”
對于諸葛承的疑惑阿拓隻是苦笑了一下,而這明顯帶有敷衍的态度卻讓諸葛承捕捉到了一點蛛絲馬迹。
“這原因裡面是有什麼特别的秘辛不能同我講嗎?還是說……這原因幹脆就和我有點關系?”
有時候人太聰明了也有壞處,那些善意的隐瞞在他面前也會很快被識破。
“賀蘭部……他們都是很傳統的那種胡人。”既然諸葛承猜出了真正的原因,阿拓也就沒有繼續回避,隻是他的話說得還是比較委婉了一些。
“你是說,他們是覺得你被我這個漢人裡的廢物蠱惑,所以失去了成為胡人的王的資格?”
“阿承,别這樣說你自己!”在諸葛承還能冷靜地描述一些胡人對他的評價的時候,阿拓反而無法忍受了,“他們隻是不明白……人除了勇武之外還有智慧,這也同樣甚至更加值得别人學習和尊敬。”
“也許吧,可惜現在的你沒有足夠的時間和證據證明你才是對的,而唯武力論的他們更加不會聽你的辯駁和解釋的。”
諸葛承開始有點同情起面前的阿拓來,有很多胡人抱持着和賀蘭部那兩位大人一樣的想法,覺得阿拓現在的一些政策和行動全是受到了諸葛承的指使,卻不知道阿拓甚至都還沒說服諸葛承全心全意地幫助他。可見在阿拓能享受諸葛承的智慧帶來的幫助之前,已經在承受任用外族人作為親信而産生的惡果了。
“他們内心對于天王的作為和下場還是有很多心有餘悸的地方,而拒絕從自身上尋找問題的他們卻堅持認為天王會有如此結局和他太過信任一個漢人有關。”阿拓試圖給諸葛承解釋一下這些人會有這樣想法的原因。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想象的也沒錯,在天王的失敗路上,我的确扮演了某個不太光彩的角色。”諸葛承卻不以為意地承認了。
“阿承,你知道他們以為的不是這個,除了北府的少數幾個人和慕容沖以外,沒有人知道我們參與了天王最後的那些事件,他們一向所指的是天王的那位武侯王猛。”
“就算他們是歪打正着了,但不妨礙他們依舊會堅定自己的想法。阿拓,如果你堅持要我出仕,這種類似的困擾絕不會隻發生一次的,倘若你一意孤行,你甚至會因此失去所有胡人對你的信任的。”
“就算事情會是你說的那樣,那也不是我向他們的愚昧和短視妥協的理由,胡人若想要長久,必須學習文明,而在這件事上,會有比漢人更适合的老師嗎?”阿拓說的慷慨激昂,仿佛能透過眼前這些略為簡陋的帳篷看見遠方洛陽長安城内那些宏偉的建築。
“可若你們想要學習文明,首先就要學會尊重師長不是嗎?難道有朝一日再沖進老師家裡燒殺辱掠真的是文明人能做出來的行為嗎?”
于是兩個人的對話又在這裡卡住,阿拓知道諸葛承的訴求,但阿拓連一句虛假的保證都給不出來。即使過了幾天後阿拓順利成為了代國的王,甚至于假如那個祭天局成了,他成了上天眷顧的胡人裡的那位帝星,他也隻是胡人這個集體所有意志的最終彙集和代表而已。
阿拓本人的意志可以某種程度上的引導那股集體意志朝着他更想去的地方前進,卻終究無法徹底扭曲那股集體意志的方向和行為。
“你總得……給他們一些轉變的時間。”阿拓說的時候帶着一種自己都不确定的虛弱語氣。
“前提是,你能說服他們願意做出轉變,而很有可能在你能做到這點之前,胡漢之戰就又爆發了。”諸葛承的話裡卻是前所未有的悲觀。
諸葛承看着阿拓陷入沉默,他也知道自己丢給他的是一個無解的問題。但諸葛承也明白,有阿拓這樣願意帶着胡人去擁抱文明試圖與漢人找出一條相處之道的王,總要好過窟咄那種隻抱着胡人的過去不放,隻想着繼續掠奪漢人的王。所以哪怕隻是出于這一點,諸葛承覺得自己都得替阿拓謀劃一下。
“這一次部落大會,你的外祖母也到了吧?”
“嗯,外祖母她嫁去賀蘭部後也很久沒有回王庭部落了,這一次就一起來了。”
“那麼我們就一起去見見這位公主殿下吧。”諸葛承下巴朝着遠處的大帳篷努了努,示意阿拓頭前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