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将軍思考了片刻後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因為軍營裡永遠都有醒着值勤的人,所以深夜裡的夥房也總有一人留守,方便那些深夜換崗的人還能吃到一點東西。阿拓不過跟那位剛剛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那位一聽說是毛将軍需要,就忙不疊地動起來。
“辛苦了。”阿拓在看着對方忙活的身影時補了一句。
“将軍體恤我們,大過年的還是和我們吃得都一樣,夥房已經很過意不去了,不過一碗熱湯算什麼。”說話間那位已經将冒着熱氣的湯盛進碗裡放在托盤上交給阿拓,“趕緊趁熱端給将軍吧,天冷容易涼。”
所以阿拓現在端着碗熱湯朝着毛将軍的房間而去,可他的腳步卻前所未有的躊躇,在路過毛小豆那個已經熄燈的卧房時阿拓甚至刻意停下腳步朝它望了一會,但是沒多久他還是回頭看向了北方。
“抱歉,德衍……一切是我罪無可赦。”
在阿拓把熱湯端進将軍房間的時候對方還沒有睡下去,但他也已經明顯看出酒醉的餘韻讓毛将軍快要保持不了清醒了。
“伯父,夜深了,您趁熱喝一點就趕緊睡吧。”
毛将軍從阿拓手裡接過湯碗,眼神在上面流連了片刻,然後他湊過鼻子去聞了聞湯的味道。
“嗯,沒想到還挺香的。”毛将軍看上去挺滿意這碗熱湯,兩三口就把它喝完後把空碗順手遞給阿土歐,毛将軍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真是不應該,我明明是個當長輩的,不但沒有以身作則,反而在你這孩子面前這樣失态。你就當剛剛什麼都沒聽過好嗎,尤其是别記在心上明天去找小豆子告狀,不然他一定又要念我很久。”
“将軍放心,我當然不會亂說的。您坐鎮虎牢關,漢人門戶就在您的手裡,可以說您身後是千千萬萬百姓的性命。我們全都依賴着您,而您本人卻無處依靠,所以您偶爾這樣發洩一下也無可厚非。”
“謝謝你能這樣理解,已經那麼晚了,你也早點回房去休息吧。”
同一時刻,平城皇宮——
自北方胡人入關以來,雖然沒有完全照搬漢人的天文曆法,但多方學習之下也是大差不差的了。今年并不是一個天文複雜的年份,于是兩邊的年節都是在同一日。
年節裡虎牢關的毛将軍尚且都要準備個私人性質的家宴,北邊的皇帝當然也需要開個宴會,但是一樣的事到了他那,用家宴的規模自然是不夠的,皇帝要出席的是國宴。而且作為這場宴會的主人,皇帝也不能想不去就不去,畢竟在史書上他已經注定是個暴君了,他可不想再加上一個懶政的昏君的評價。
等皇帝到場的時候夠格參加這場國宴的群臣早就到齊了,但他隻是掃了下面一眼就發現,底下果然又如他預想的那樣分成兩邊坐成了胡漢分明的樣子。
然後皇帝又掃了一眼案幾上的菜色,能上國宴的菜自然都是珍馐佳肴,可惜他吃了那麼多年早就膩了;酒倒是用的和毛将軍那邊一樣的酃酒,畢竟這是皇帝多年前自己欽定的貢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酒越喝越沒有以前那種驚豔的味道和感覺了。
于是皇帝對這場一成不變的宴會再提不起任何的興趣,他例行公事般勉勵了在座衆人幾句,與衆位共飲了一杯,又順便說了些預祝來年社稷安康的吉祥話,然後就示意宴席可以開始了。
得了皇帝允許的群臣自然是開始喝酒吃菜,這畢竟是個宴會的場合,不像平時朝堂上那樣嚴肅,漸漸的,除了單純的吃喝外也有人開始聊上兩句,但因為皇帝看着興緻不高的樣子,所以誰都不敢大聲,也就僅限于鄰座的私下聊上兩句的程度而已。
皇帝本來吃了幾口後就想離開的,但他卻突發奇想地想聽聽這些臣下們到底都在聊些什麼。雖然皇帝這些年深受身邊怨魂發出的雜音所困,日常聽到的世界總是嘈雜一片,但這不代表他真的想的時候聽不清别人的低語。
當皇帝将精神聚焦在比較靠前的兩位鮮卑大臣的聊天上,就聽見那位年長的官員在和一旁更年輕的那位談論自家請的先生。
“我不是想着可汗這麼重用漢人,又要我們有空多學點漢人的典籍嗎?漢人那些玩意我自己隻要多看一會就頭昏眼花的了,所以也隻能希望我孫子能多學一點。于是呢我就給我孫子請了個漢人來做啟蒙的教習先生。”
“是啊,不止您,我知道如今平城裡好幾家純正鮮卑貴族家給家裡的孩子請的啟蒙先生都是漢人,這樣應該挺好的吧?”
“好什麼!”年長那位大概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太大聲了,又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了下去,“那小子跟着那個漢人學了幾天什麼孔孟後就跑來說我們胡人當年入關叫什麼恃強淩弱,不是什麼仁義的行為。”
“這……這樣太不好了吧?”
那位年輕的官員聽了這話滿臉的不贊成,若這是以前鮮卑草原上那種篝火晚宴的話他早就高聲開罵了,但入關這些年他被逼着也學了點漢人的禮儀,忍了又忍才把措辭說到這種程度。
“是啊,那小子仗着學了幾天漢人的東西就快連自己祖宗是誰都忘了,要是這樣下去,這群漢人也不知道要把我胡人的朝堂和子民弄成什麼烏煙瘴氣的樣子了。”
“哎……哪個鮮卑人不是這樣想的呢,可是可汗他不聽啊,非逼着我們這也要學漢人,那也學漢人,還找了這一堆漢人的世家來占本該屬于我們的位置,讓他們天天杵在我們面前惡心我們。”
“噓,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