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裡的人一直都在說,可汗被他身邊那個漢人蠱惑了,于是變得遲疑、軟弱,開始在乎一點不該在乎的事情,比如眼前那麼幾個仇人的孩子的性命。
可是此刻的阿拓卻望着天空,他很想問問蒼天,既然讓我們生而為人,讓我們懂得了愛與恨,恩與仇,道義與利益,那麼我們到底又該做到什麼程度,才算是成全了身而為人的人性呢?
256.
沒人在意可汗内心的彷徨掙紮,起碼在可汗會因為這些彷徨掙紮而動他們的切身利益前毫不在意。所以兩名部落裡的士兵架着一名衣着鮮豔的年輕女子送到阿拓眼前,而女子懷裡還抱着一個看起來也就一歲多些的嬰兒。
之所以到在現在這名女子還能保持衣衫得體不是那些士兵們有什麼道德慈悲之心,而是因為她是乙弗部首領的女人,按理她是得留給阿拓的,就好像草原上的狼群在狼王動口前不會碰獵物身上最鮮嫩的那一口肉是一個道理。
士兵們一松開架着女人的手,那個女人立即撲倒跪伏在了阿拓面前,年輕美麗的女人臉上都是眼淚,配着她有些淩亂的頭發,讓她看起來有種莫明的我見猶憐。
“可汗,可汗,求求您……求求您放過這個孩子吧。一切都是我男人的錯,是他有眼無珠狼心狗肺,不知道您才是上天賜給草原的可汗。他背叛了您所以死不足惜,我沒勸住他收手也死不足惜,可這孩子隻有一歲,他什麼都不知道,您要讓他為奴也行,您要扔他自生自滅也行,隻求您饒他一命吧。”
阿拓盡他最大的能力維持着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這個崩潰了的女人,她手裡抱着的是乙弗部首領的血脈,阿拓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和借口救下這個孩子。于是他再一次認識到當年的天王苻堅到底是何等的仁君,如果不是他的仁慈,阿拓本人就會死在破城的那一天,哪會輪到如今長成的他用他的刀來征服草原。
見阿拓不為所動,女人放下孩子,一絲猶豫也無地扯開自己的衣衫。她足夠年輕也有足夠的地位,所以那些放牧伺候牛羊的粗活與她毫無幹系,當她剝下自己一身鮮豔的衣裳後,露出羊奶一般光滑美麗的皮膚,這個女人就這樣跪在地上,用一種獵物祈求獵人的姿勢仰望着阿拓。
那些本來站在周圍的士兵們忍不住看向眼前這幕場景,他們不能當着可汗的面做些出格的事,隻能各自喉結滾動一陣後默默咽下口水。這些人的眼睛因為一點點的充血而泛紅,血脈澎湃下帶來的是額外的熱量,于是他們隻能像條狗一樣喘着粗氣,試圖讓身體裡的熱氣散發掉一些。
阿拓舉起他的刀,用刀尖挑起女人的衣服扔回她的身上,無論她付出怎樣的代價,阿拓都沒法幫她留住她的孩子,那至少可以替她維系住一點死前的尊嚴。
“把衣服穿好。”
女人明白這一句代表她唯一的籌碼根本沒有用,極度的絕望之下哪裡還需要維持什麼尊嚴。她依舊赤着身體,哭喊着膝行到阿拓跟前,雙手死死地抱住他的一條小腿。
“可汗,可汗,您發發慈悲吧,求求您了。我出身賀蘭部,與您還有那麼一點點的親緣關系,求求您就看在賀蘭部的份上,别把他當成乙弗部的人,就當他是個賀蘭部不要的卑賤孩子,放他一條活路吧。”
此言一出,阿拓斜着眼睛瞄了大薩滿一眼,而後者依舊不為外物所動地看着眼前的屠宰現場。于是阿拓低頭看向女人,無視對方眼睛裡的祈求和希冀,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連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的女人突然笑了起來:“也好,這樣也好,你一個人要怎麼活下去呢,還不如死了呢,嗯?娘親在這裡……娘親不會丢下你的……”
女人不再對阿拓有任何的興趣,她抱起自己的孩子,還沒斷奶的孩子不知道現在已經是他的生死關頭了,隻是看見母親赤着身子自然以為是喂奶的時間到了。女人一邊調整着孩子的位置讓他能喝得更輕松一些,一邊披上自己的衣服,順便把自己的孩子也裹在裡面。然後她重新面對阿拓跪正又閉上雙眼,如此一來,乙弗部的主母在衆人眼裡看起來又是高貴而從容的了。
接着阿拓就舉起了刀,他也同樣閉上雙眼。這樣看起來,女人并沒說錯,她和阿拓真的有某種親緣關系。可惜這點的親緣關系依舊無法打破部落血誓的界限,所以等着他們的唯有一死。阿拓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後,終于揮動了手中的刀。
“锵”的一聲響,阿拓的刀砍進了一個堅硬的物體裡,他驚訝地睜開眼睛,看見諸葛承的石虎擋下了那一刀。
比起阿拓砍了諸葛承的石虎一刀更讓他緊張的是石虎背上馱着一個人,這個人身上連件外袍也沒穿,卻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也不知道是無法承受這一路過來的颠簸還是被剛剛那一刀傷到了。石虎以一種戒備的姿勢停在阿拓眼前,自然地将跪着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擋在身後,然後它順便抖了抖身體,那個他背上的人就這麼軟軟地滑了下來。
“阿承?阿承?”
阿拓手裡的刀落到地上,他從地上扶起諸葛承,一手擦掉他嘴角流下的血迹,一手輕輕搖晃諸葛承。阿拓自知自己的急救手段實在太過糟糕,就在他想轉向大薩滿再次求助的時候,諸葛承卻奇迹般地轉醒了。
在諸葛承叫醒那隻石虎後,它幾乎是立刻跳上諸葛承的馬車,把他的人從裡面劫了出來。随後為了抓緊時間,諸葛承隻是趴在石虎背上牢牢抓住它,并給了它個盡快追上隊伍最前方的指令就讓它自己跑了。
既然石虎是放開了在跑,那根本就不是給人坐的,多虧諸葛承本來就暈,幹脆暈過去後也就這麼熬過來了,但好在他心裡一直有事不算昏得太沉,這樣才能被阿拓簡單地喊醒。醒過來時就看見眼前的阿拓一身的血,以為自己來晚了的諸葛承剛要露出失望的表情,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于是諸葛承猛然轉過頭去,除了那對母子之外更多的是看見了如今乙弗部的樣子,那些本來通過石虎的眼睛傳達的悲慘畫面這一次終于直白地撲進諸葛承眼裡。
何況這一次不止是畫面,四周的哀嚎和尖叫聲如同鬼府地獄,吓得諸葛承瞬間定住了身體。有些乙弗部的人因為過度地驚吓而當場失了禁,所以屎和尿的味道、男人發洩後的味道、所有人的汗味和先前被阿拓處決了的那幾人身上的血味就這樣混雜在了一起,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氣味。
過量的信息直接淹沒了諸葛承的大腦,于是他回過頭無助地看着阿拓,而不同于平時,一向樂于回應諸葛承的阿拓這一次心虛地别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