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諸葛承對着兩個孩子小聲說話時,拓跋珪在城牆外面隻能傻傻站着,直等到毛小豆這句過分激動的話,才讓他猜到些剛剛對話的大概。
“小豆子不必聽他的,阿承他就喜歡往自己身上攬責任。以前我們碰上過一隊馬匪搶劫牧民,我們到的時候,牧民的兩個兒子都已經戰死了,他還曾經想過是不是因為他在路上看了風景才耽擱了救人的。你放心,他那個心軟的人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哪裡會真的趕你走,信不信你再說下去他就該哭了。”
關上的諸葛承努力将事态控制在小範圍内,試圖将他們這兩對父子那些剪不清理還亂的過往簡短地交待給孩子們知曉。關下的拓跋珪卻是一副不怕事大的樣子,大咧咧地當着衆人的面宣揚着他和諸葛承的故事,揭着諸葛承的短。
拓跋嗣眼看着諸葛承本來還微紅的眼眶迅速泛起薄怒,然後他回過頭去看了看關下的拓跋珪。從拓跋嗣的角度看起來,諸葛承大概是瞪了拓跋珪一眼,随後他那個在拓跋嗣的心裡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動不動就暴怒的父皇,隻是在那一眼之下撇了撇嘴以示抗議。
“何況——”拓跋珪安靜了沒多久終于還是不甘心,“就算阿承真的不要你了,隻要你肯來北面,我給你封侯,等将來你去做嗣兒的丞相。反正法家也出過這麼多的千古名相,我和阿承沒有統一的天下,交給你們去做也是一樣的。”
“你倒真是會用人,親生兒子就被這麼一腳踢來南邊做細作,要不是小豆子救他,他都被他王叔弄死在半路了,現在你居然還敢來打我家小豆子的主意。”
諸葛承内心是不贊成拓跋珪這種沒什麼人性的用人手段的,但他自己用毛小豆的方式也好不到哪裡去,于是也就是淺淺呵斥一句就沒有什麼下文了。
“我為什麼不敢,隻要小豆子肯,你問問嗣兒他是不是求之不得?”
諸葛承都不用回頭看,就明白拓跋嗣的确是對這個提議心存希冀,但他同樣也很肯定毛小豆對這個提議不會有其他反應。于是再假以時日,這兩個一個會成為北面的皇帝,另一個則變成南邊的将軍,然後他們會在虎牢關上把今天的這一出再重演一遍。
“承蒙魏帝陛下厚愛,但我生來就是漢人,對于胡人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是理解而已,而我自以為的理解也在今天宣告瓦解了。我過去既然理解錯了,将來恐怕也沒有能力再理解一次。”
被臨陣招降的毛小豆,幹脆地回絕了北邊的高官厚祿。在諸葛承和拓跋珪的那個年代,他們之間的交往還算是坦誠相見,他們無法達成一緻的原因,隻是建立在胡漢兩個差異過大的民族難以相容整合之上的。但在毛小豆和拓跋嗣之間,除了依然存在的民族問題之外,更有因為他們被父輩們的謀略牽連,而由此産生的一系列糾葛、欺騙和背叛。可以說,無論是因為外因還是内由,毛小豆和拓跋嗣之間都已經不可能重新恢複之前那樣的信任了。
“我還是乖乖地在南邊繼續做我的漢人,什麼封侯拜相的事就不用再提了。畢竟我将殿下當成親兵使喚了那麼久,不敬的事做得多到我都記不清了。就算我現在同意了,等以後殿下成了陛下時,那衆臣能用來參劾我的事證可是有大把的,我就不去丢人現眼了。”
“德衍,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在乎那些無稽之談的……”
拓跋嗣還想着為自己辯駁兩句,雖然他也知道那隻是毛小豆一個推脫用的借口而已。然而毛小豆回過頭瞪了拓跋嗣一眼,來自諸葛承親傳的眼刀似乎也繼承了同樣的威力,于是拓跋嗣也隻能撇了撇嘴就收了下文。
“哈哈,到底是阿承養大的兒子。”拓跋珪并不在意他兒子的吃癟,甚至還因為這一脈相承的應對而覺得好笑,“他送回來的情報裡提到小豆子的時候,我還想着漢人裡人才真是多不勝舉,一座虎牢關就讓他快要重蹈我的覆轍了。但是現在既然知道他是阿承的兒子,那可就太正常了。”
“嗣兒他在給你的軍報裡誇過小豆子了?”
這兩個當爹的好像是把普通人炫耀自家孩子的話全部攢到了今天,雖然二十多年過去,胡漢矛盾看起來依舊離解決之日遙遙無期,但他們各自優秀的兒子卻也總算讓他們覺得,這一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成。
“他沒直接誇,但寫了一大堆關于小豆子當守将的話,我進攻時要注意點什麼的叮囑,在我看來也就等同于是在誇了吧。”
“那我能問問,他關于我的評價是什麼嗎?”
拓跋珪想起了那封被他丢進火盆裡的傳信,那也是讓他下定決心要南征的關鍵,雖然如今想來那隻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但拓跋珪卻并不打算對着諸葛承隐瞞:“心性軟弱,婦人之仁,不足為懼。”
諸葛承問完就笑盈盈地看着拓跋嗣,後者因為自己這個離譜的走眼露出了羞愧的臉色。
“人心總是隔肚皮,别人一心要騙你的話,你們會看走眼其實也很正常。”諸葛承一人一邊将手搭在毛小豆和拓跋嗣的肩頭,“這一次的話你們倆都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反正以後的時間還長,等你們自己當家的時候,别再犯這種錯就行了。”
“哼,就你溺愛孩子,這種錯犯一次都是要拿人命去填的,他們還敢犯第二次?”拓跋珪恨不能在此刻自己跳上城牆上加入這三人的對話裡,省得他在城牆下面伸着脖子努力地跟上上面的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