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嗣依舊沒有動,他隻是認真地看着,好像是要重新認識這個發着火的瘋狂的毛小豆。而他的冷靜不語進一步激怒了毛小豆。
“三!”
一根弩箭沒有預警地射到了拓跋嗣的腳邊,而拓跋嗣連眼角餘光都沒有分出去一點,他的整個視野裡依舊隻有毛小豆而已。而且似乎,當剩餘時間越來越有限,拓跋嗣的觀察力也愈發敏銳起來,他能看清毛小豆的眼底因為慢慢充血而開始泛紅,他甚至能看清毛小豆因為緊張而在額角那裡滲出的汗水。
阿拓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卻還在分心在意一些不重要的,又或許,對于隻剩下幾個數的拓跋嗣來說,隻要是事關毛小豆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不重要的部分了。
“四!”
可這樣的凝視在毛小豆看來何嘗不是另一種無視,于是他這一箭擦着拓跋嗣的臉頰飛過,而無法抑制身體本能反應的拓跋嗣,終于閉上眼轉過頭做了個躲避的動作。
“呵。”
如果說毛小豆的瘋狂更為直接易懂,拓跋嗣的無所謂顯然就更詭異一些。當他重新睜開眼平靜地笑着看向毛小豆,讓舉着弩機的毛小豆有一瞬間以為,這隻是虎牢關裡普通的又一天,而剛剛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奇怪的幻覺。
“五,給我滾!!”
而毛小豆拒絕向這種虛幻的平靜妥協,他将準心瞄準拓跋嗣的眉心,甚至連精神力也一起用上隻為強調他的殺心,他想這樣的話拓跋嗣總該會明白自己到底應該幹什麼。
“六!”
這次拓跋嗣終于明白了,他轉過身一步跳上了城頭,在他身後舉着弩機的毛小豆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而這時的拓跋嗣又回過頭,于是毛小豆剛剛放松的眼神直接落在了拓跋嗣的眼裡。
“德衍……”
拓跋嗣此刻已經收回了那個輕松的笑容,于是失去掩飾後的表情裡隻剩下了悲哀。而這兩個徹底暴露出内心真實狀态的人就這樣茫然地站在那裡,毛小豆甚至沒意識到他錯過了數“七”的時機。
“以後,你……要多保重……”
于是毛小豆又一次嘗到了他自己的眼淚的味道,他終究不是很擅長那些激烈的情緒,所以當憤怒退下去一點後,他才知道自己同樣也是悲傷的,大概命中注定,他在拓跋嗣的面前就會變得這樣軟弱。
他們明明已經知道對方于自己是會最終化為劇毒的惡果,卻還是無法抵抗記憶中相處時那些甜蜜而安心的味道,這讓現在肆意流着淚的兩人,表現得好像是個被命運搶走了糖果的孩子。
“滾!不用你……操心!”毛小豆明明早就已經瞄準好了,卻因為全身顫抖而始終無法扣下弩機的機擴,所以他幹脆閉上眼睛吼出了下一個數字,“七!”
弩箭離弦而出,不知毛小豆是故意還是無心,總之這一箭比之前的那幾箭要緻命得多,而站在城牆上的拓跋嗣終于被這一箭逼得隻能仰面跳下城牆。
“八!”
還在數數的毛小豆睜開眼正好看見拓跋嗣跳下去最後的那一刹那,他本能地撲過去從城牆上探出頭,接着和依舊看着城牆上的拓跋嗣又在半空中對上了眼。
拓跋嗣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要逃出虎牢關一樣,他隻是張開雙臂放任自己墜落,反倒是城牆下北面的将軍們看着他們的齊王殿下用這種姿勢掉下來一陣緊張,然而拓跋珪一舉手壓下了他們的騷動,如同諸葛承一樣,全程旁觀的父親們壓根沒有插手的意思。
“你在幹什麼?!翻身啊,你難道想頭着地嗎?!”
親口說要同歸于盡的人如今反而一臉慌張,在他動手解開腰間的戒尺前,那根鋼絲已經彈出去被指引着朝城牆下飛去了。而看清了那根追着自己來的鋼絲的拓跋嗣眼睛一亮,在半空中的他對着毛小豆做了一個清晰的口型。
“九。”
“不!!”毛小豆根本說不清,此時在城牆上吼着這句話的自己,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是想要拓跋嗣死還是要他活,他隻是看清了拓跋嗣對着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在離地面不足兩丈的距離上,拓跋嗣以常人根本無法理解的身法硬是翻了個身,于是剛好錯過了想卷住他的腰來緩住他墜勢的那根鋼絲。轉過身的拓跋嗣自然看不見毛小豆此刻的表情了,但他卻還能借着如今一點點的高度看清虎牢關一邊的黃河。
在這樣一個對于他和毛小豆來說本該是愁雲慘霧的日子,此刻卻是陽光正好,甚至連滾滾黃河都被照耀着泛出一層燦爛無比的金色。
所以拓跋嗣終于明白了那天晚上諸葛承在虎牢關上對他說過的那句話——這該死的天道從來都不會在意人們的死活。上天就是這樣,你哭你笑,你生你死,與它何幹?
拓跋嗣此時終于想起這句話為什麼這麼耳熟,因為他父皇也和他說過類似的話,而被兩位父輩耳提面命着都沒有領悟的拓跋嗣,在親身經曆過後終于徹底懂了。他帶着這樣的覺悟雙腳落到地上,又迅速翻滾一圈卸掉了急墜的速度,而在他的身後,毛小豆的那根鋼絲在墜子的帶領下一擊紮進了土裡。
“十。”“十。”
此時已經身處于虎牢關内外的毛小豆和拓跋嗣,各自對着自己數完了最後的那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