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衍……德衍!!”拓跋嗣突然滿心惶恐,他急切地起身走向帳外,那些軍報也一起亂糟糟地團在他的手心裡。隻是剛一出去卻隻看見一衆跪在他身前不知發生了什麼的部下的時候,拓跋嗣又突然不再做聲了。
“可汗有何吩咐?”拓跋嗣不做聲,跪着的人也不能散,許久之後,才有一個平日和拓跋嗣相處較久的部下開口發問。
拓跋嗣終于又想起了他是胡人的可汗,他沒有關心一個漢人将領的身份和資格。
“沒什麼……”拓跋嗣遠遠地望了望遠處聳立的虎牢關,他比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熟悉虎牢關的每一處角落,卻偏偏躲在最遠的位置不敢上前,“告訴前線再加緊攻擊,月底前要給我拔下虎牢這根楔子,我們已經在這裡投下了這樣大的代價,決不能功虧一篑,那些虎牢關裡的漢人不能放走其中任何一個,生死不論,懂了嗎?”
“是,可汗!”
“将軍!将軍!醒醒!!鮮卑人攻上來了!”
毛小豆是被虎牢關裡現在年紀最小的一個士兵給搖醒的,如今的虎牢關上,隻要是還剩下一點點戰鬥力的人,全都披挂上陣上城牆上去阻攔敵軍了,隻有毛小豆每日孤零零地昏迷在他的房間裡,被派來彙報的人努力叫醒個一時半刻,關心一下戰報再交待兩句差不多就又昏過去。
為了治療這半年來敵軍攻城累積下來的傷員,虎牢關裡已經沒有藥了,哪怕毛小豆貴為将軍,哪怕他病重到連路都走不動幾步,每次醒來時依舊隻有半碗混着點糧食的熱糊糊勉強維系着他的生命。
可虎牢關的将士們也已經盡力了,在沒有将軍指揮的狀态下他們一次次地打退了敵軍,哪怕有幾次形勢危險到有人攻上城牆,他們都最終堅持着沒去叫醒昏睡中的毛小豆。這同樣也是為了他們自身着想,沒有任何治療的毛小豆隻有休息夠了,才能夠應付五日一次的律令祈雨,而隻有這樣,虎牢關才有繼續抵抗下去的資格。
隻是這兩日,北面的魏軍開始越發地不計傷亡,而當戰争變成了人命對耗的簡單數字遊戲,自然是數字大的那一邊最終能夠取勝。所以當一天之内虎牢關已經打退了三波攻上城牆的敵人,而底下等着攻城的人看起來依舊是茫茫不計其數時,誰都明白這已經是敗亡之日了。
于是城牆上的老兵們實在沒有辦法,硬是從前線上擠出一個位置換下這麼個一共當兵七個月,其中就包括在虎牢關裡被魏軍圍了六個月的娃子,讓他去叫醒将軍看看還有什麼對策。
“對策?”
哪怕有人扶着身體還在打晃的毛小豆一狠心将他桌上放着備用的水壺裡的水一飲而盡,等他跌跌撞撞地推開房門,外面本來還隔着一層的喊殺聲瞬間震耳欲聾。不用再費力登上城樓去檢查上面的交戰狀況,一名關内的士兵被敵軍一刀穿心後從城牆上跌落,正好摔在這兩人面前,巨大的動靜下毛小豆本能地低頭去檢查狀況,而他的眼神剛巧對上了那名士兵死不瞑目的最後一眼。
“你上去通知所有還能動彈的弟兄們,虎牢關已經守不住了,讓他們把剩下所有的火油檑木還有弩箭全部用掉,然後抓緊時間随我一起從偏門突圍吧。”
3.
此時在虎牢關外面,随着戰争進行到尾聲,拓跋嗣也已經站在不遠處親自督戰了,而他站的位置正好讓他看見了虎牢關那一場巨大反擊的全景。
大量北魏的士兵身上沾着燃燒的火油從雲梯上掉下來,但近看很震撼的場景拉遠後就開始失真,和撲火飛蛾被燒掉翅膀後翻滾着下落看起來也沒太大差别,再後面跟着的檑木也好弩箭也好看起來也遠遠沒有他們實際上那樣具有威脅。
拓跋嗣在某個瞬間覺得眼前的場景看得他有些麻木,甚至内心升起一種兒戲想法,因為那座城牆上站着的是曾經和他愉快相處的同僚,城牆下的則是他忠誠勇敢的部下們,于是記憶交雜中拓跋嗣幻想着此刻大家應該還是在友好相處,眼前一幕隻是大家在鬧着玩。
直到前線負責傳令的士兵來請示:“報!我方短時間内傷亡過重,前線将軍請求暫時撤軍,請可汗示下。”
拓跋嗣本來還在飛散的思維被強制拉回原點,他本能地想要點頭同意,可是大腦急速地思考了一番虎牢關的庫存規模、作戰策略和毛小豆一貫的思路。
“慢着,讓前線先不急着再攻上去,但也不要鳴金收兵,再從後隊抽一隊人馬跟我來。”
熟悉虎牢關上下地形的拓跋嗣帶着那隊人馬繞後到了虎牢關靠近山側的偏門那裡,于是剛好截住試圖從那裡突圍的毛小豆。
一直謹慎地保持着互不見面的兩人就在一個不起眼山坳的轉角處兒戲般地碰上了。
如果說依托虎牢關的地利優勢,讓雙方的兵力差距看起來還不是那麼明顯的話,現在那就是徹底的暴露了其中一方的式微,漢人這裡最後還剩大概兩百來号人,不但人人帶傷而且每一個都是一副眼睛充血嘴唇起皮的狀态,哪怕是放着不管,這些人看起來都像是活不了太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