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鄒雨蓮不敢進到正堂裡,因為裡面堆滿了屍骨,有的皮肉還沒有銷蝕,上面爬着蒼蠅。
她可能要死在這裡了。
死就死了吧,她沒有什麼牽挂了。
反正她死了,也沒有人祭奠她,頂多淪為長安城外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
她隻會活在世人的嘴裡。
鄒雨蓮靜靜看着,雪落滿她身上,将她吞噬在漫天雪白中。
她如今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忽然,一陣陰風,一個黑衣男子輕捷地跳下來,走到她旁邊。
蕭景珩這是迫不及待地要弄死她。
誰知這男子到她身前蹲下,摘下了面具:“姐姐,是我。”
“棟兒?”
他怎麼會在這?
鄒棟掃視四周,壓低聲音道:“我剛從天牢逃出來,在獄卒口中聽到你在冷宮,我來和你告别。”
鄒雨蓮輕笑:“你去戍邊,我在冷宮,你我姐弟二人,真是凄慘。”
鄒棟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姐姐,脫下披風蓋在她身上:“你犯了什麼大錯,至于陛下把你貶到這來?”
鄒雨蓮沉默。
她也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
她隻想保孩子,她有錯嗎?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健康平安?
“還是說說你吧。我不重要。”
鄒棟急了,一把拉住鄒雨蓮:“你是我姐姐,在我心裡,你是最重要的。”
她真的很重要嗎?
那為何蕭景珩棄她如敝履,鄒慶對她視若珍寶,可還是把她丢在宮裡。
她根本不重要,她自己都這麼認為。
“你我不過是爹的棋子,無論如何瞞不過他的眼睛。更何況,冷宮外面都是禦林軍,我逃不出去的。”
鄒棟疑惑:“冷宮外并沒有人啊。”
蕭景珩對她厭棄到如此地步,竟然都沒有派人看守冷宮。
看來她的死活,他都不會過問了。
是時候放下了。
鄒雨蓮抹去臉上的雪水,牽住鄒棟的手,掏出一個玉珰,放在鄒棟手心:“這是我身上僅有的值錢事物,去了漠北當了它,能換不少銀子。”
“隻是走得匆忙,另一隻丢失了。”
鄒棟将玉珰放進衣服裡:“姐姐,我一定要帶你走。你在冷宮裡,隻能等死。你跟我去漠北,我們能一起活下去。”
鄒雨蓮搖搖頭:“陛下定會發現的。再說,你帶着我和腹中的孩子,很難不引人懷疑。”
“我不管懷疑不懷疑!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死!”
鄒棟脫力跪在鄒雨蓮面前。
“棟兒,我活不下去的。一旦被人發現,滿門抄斬,會害了整個家族。”
“死我一個,總比所有人都死了強。”
鄒棟苦笑,眼淚奔湧。
“我真的沒有用!軍職被廢、妻子和離,我甚至救不了我的姐姐!”
鄒雨蓮慌忙抹掉鄒棟的眼淚:“棟兒,你還小,隻要你改過自新,還可以回朝堂做官。縱使沒有萬貫家财,也能解決溫飽。”
“那你呢?”
鄒雨蓮一愣。
那她呢?
她除了等死,再無其他。她已經沒了求生的欲望。
“我啊……你不用擔心。”
“聽姐姐的話,走吧,你走吧。”
言畢,脫下鄒棟給她披的披風,又還回鄒棟手中:“漠北冷,多穿點厚衣服。”
鄒棟起身抹淚,轉身向外走去。
鄒棟最後回頭看了鄒雨蓮一眼。
鄒雨蓮蹲坐在冷宮踏跺上,滿臉滄桑,好似被關已久的深宮怨婦。
孩子,你父皇不要你,舅舅要你,舅舅不論你是男是女。
鄒棟心一橫,快步向前走。
男子消失在漫天大雪裡。
鄒雨蓮疲憊地将頭靠在冰冷的岩石上。
她對蕭景珩的情感漸漸模糊。
是愛?是恨?她不忍心看着蕭景珩獨自一人受苦,站在高處,卻沒了至親。
她同樣心存怨念,他殺了他們的孩子,還要殺了她。
仿佛是兩個靈魂在争搶她的□□,兩個截然不同的想法接連出現在她腦海裡。
終究是愛戰勝了全部。
愛,細水長流,如滔滔江水,根本無法幹涸,隻會越來越洶湧。
此時,蕭景珩也許正在養心殿,悠閑地與他前來過年的皇弟閑談。
談山,談水,談人生。
原來沒有她,蕭景珩也能過得很快樂。
鄒雨蓮的呼吸逐漸微弱。
去死吧,活着有什麼意思?早晚都要死在這吃人的宮裡。
可她還是想,想蕭景珩,即使蕭景珩對她隻有厭惡。
愛隻會讓人徒增傷感。
他過得那麼好,她有什麼資格去難過?和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蕭景珩,我愛你。
可下輩子,我不要再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