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鸾聞言眼珠子一轉，心裡咯噔一下，脫口而出：“快，告訴他我不在，把門關緊！”
“雲度仙尊！小仙知道您在——”
江孤鸾隐晦地翻了個白眼，趕緊撕破虛空跑了。笑話，不跑等着被那老頭訛？
一天天的沒一個省心的，三天兩頭打秋風，幾條靈脈都不夠他花！
最可笑的還是他自個的名字，還“清風仙人”，人家兩袖清風，他袖子裡裝得風來了都吹不動。多大歲數多大輩分了還叫“小仙”，一口一個“您”的，他沒皮沒臉喊得出，江孤鸾都不敢認——夭壽了怎麼辦？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逃跑是那麼可恥的有用啊，江孤鸾神清氣爽吹着自由的風，好久沒這麼爽過了！
山下杏花浪漫依舊，雲慶看不到了，江孤鸾每年都要來替她看看。
沒成想今年碰到的第一波人格外多。
這麼多人圍着，發生了何事？
江孤鸾好奇上前，衆人見她白衣翩翩、仙風道骨的，也沒敢擋她的路，自發讓了條路叫她進來了。
隻見人群之中是一個大人踹一個小孩。
“诶诶，好端端的怎麼打人，可是有什麼誤會？”江孤鸾問。
她耳力好，一個人的嘟囔也聽得格外清楚：“您也說了好端端的不打人，這不就是那個‘壞端端’的情況麼。”
江孤鸾：“……”
頭一回不希望自己耳力好。
好在這時，打小孩的大人停下來回答她了。
“這位仙人，這小子已經是這個月第十六次偷我包子了。”
十六次？
江孤鸾屈尊降貴動了下假期本該一動不動的腦子，她沒記錯的話，今天是三月十七？
“喲，小子還給你留了一天哈。”
大人：“……”不嘻嘻。
開了個冷笑話，江孤鸾幹笑兩聲，“那個，大伯啊，這小子攏共欠了你多少包子錢，我替他給了？”
“三兩銀子！”那人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似乎怕晚了一秒冤大頭的腦子就清醒了。
江孤鸾：“……三兩銀子？！你這包子金子做的啊？”
大人抖了抖衣袖，斯文地翻了個白眼，江孤鸾這才發現這孔武有力的漢子，長了張書生臉。
那人一副沒錢就别擺闊的神色，嗓音也格外能激起人的勝負欲。
“仙人謬贊了，我家包子好是好，可不敢當比成金子。這小子這個月是不到五十文，前頭幾年吃的可不少。”
那你還真叫他偷了這麼多年？
江孤鸾無語中還有些不可置信，她早過了那個容易氣血上頭的年紀了——說實話，現在就是雲華死而複生陰陽怪氣她，她也能笑嘻嘻地說上一句“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不過見這漢子的神情，她不給錢似乎不會輕易罷休。
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想抽自己兩下，怎麼就今天聖母心泛濫了呢？朝天阙那麼多老頭老太太三天一鬧、兩天一哭，你還有聖母心這東西呢？！
……也是自己提出來的。
江孤鸾抿了抿嘴，“我把他這個月拿的給你。”
漢子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望着她，周圍人的視線也聚焦在她身上，就連一直抱着腦袋沉默的小孩也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似乎都在說：啊、啊？
江孤鸾幾乎要忍不住翻白眼了，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啊。
張口就是三兩銀子，那三兩銀子能買上千個素包子了！
看他們還不說話，光看着自己，“怎麼，不稀罕？那就算了。”
漢子咬咬牙，“稀罕、稀罕，一共四十二文。”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出手闊綽、穿的料子也不像是缺錢的人，會整出這一手。
江孤鸾交了錢，擺擺手，“行了，大家散了吧。”
她管天閣管得都有上位者氣勢了，圍着的百姓不自覺順從她的話散了，等察覺到不對勁時，人都在家坐了好一會了。
無端破了财，江孤鸾美好的心情變得不那麼美好了，收了笑打算摘兩朵杏花回去看算了。
剛剛那個小孩卻踉跄又果斷地跑到她身前，“你有錢。”
這是肯定句。
江孤鸾自然知道别人看得出這個，之前沒怎麼在意，現在卻沒好氣對那孩子說：“是又如何？”
怎樣，又不是你的。
江孤鸾知道不能和一個孩子置氣，若不是自己管不住嘴也不用花這個錢，但是——再換句話來說，要不是這小子在她面前被打，她能一時心軟說出讓她捶胸頓足的話嗎？
而且，哪家好小孩就這麼堵着别人、這個人還是剛剛幫了他的人？
“你帶我回去吧。”
江孤鸾沒說話。
小孩繼續說：“你、你不帶我回去，我就要接着偷人家包子吃了。”
江孤鸾被氣笑了，還是沒說一句話。
“我想活着，我想活着有錯嗎，怎麼就這麼難……”
江孤鸾直接蹲下身，冷着臉對小孩說：“苟活者無罪，殃及者又何辜？”
小孩不說話了。
良久，久到江孤鸾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他說：“我自身都難保，哪裡管得着旁人？千方百計活下去都難，仙人若晚來兩年，定然無從知曉，世上又少了我一個苟活之人。”
“你……”
江孤鸾再也冷不下心腸。
她感覺這小孩和從前現在的自己好像。
一樣“我死後、哪管洪水濤天”；一樣拼盡全力也要活下去。
“你這麼想活着，可是世上有牽挂之人？跟着我走了，可就不能下來了。”
江孤鸾用手指了指遙遠的、但觸目可及的天閣。
小孩震驚：“你還真是仙人？”
“那不是廢話麼。”
這下輪到小孩抿嘴了。
“我沒有牽挂的人，就是單純想活着。仙人是要收我為徒了？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說着就要跪下磕頭。
江孤鸾連忙去攔他。
得虧這會沒什麼人了，要不然她得尴尬死。
“這事嘛，以後再說，你先跟我去買兩身衣服？”
他這身看得江孤鸾這個掉錢眼裡的都直搖頭，也沒法為省兩個子視而不見了。
不過省下來的錢也是要被别人要走的，給誰花不是花？
小孩臉皮厚得堪比城牆，跟在她身邊一口一個師父喊，江孤鸾察覺周圍人的目光不對，趕緊囑咐他：“你先到城門口等我，咱兩可不能走在一起。”
“為什麼啊？”
小孩巴不得每時每刻扒着江孤鸾，生怕她賴了自己。
江孤鸾冷笑一聲，“你實話跟我說，這條街上誰的東西沒偷過？”
小孩縮着腦袋不說話了。
“快點吧你，他們要是來向我讨債，我可就不管你了。”
這話直中小孩命門，逃也似的走了。
江孤鸾看着他的背影唉聲歎氣——人家都喊自己師父了，這徒兒能賴掉麼？
徒兒賴不掉，那這錢能不還麼？
道德良心安不安是一回事，要因為這個牽扯了因果，再多的錢都換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