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柳氏的聲音。
清焰跟忍冬交換了個眼色,隻歎劉氏這院子實在太靜了,總是讓她三番五次偷聽到她們說話。可她明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雙腿卻不聽使喚,死死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屋裡一陣久久的沉默。
“母親,朏朏已經十八了,她這名聲,想要在上京城覓得佳婿,難了。如今除了将她遠嫁,還有更好的法子嗎?我那侄兒也是個有情有義的,這對朏朏來講,已經是個很好的歸宿了。”
回答她的是劉氏重重的一歎。
忍冬氣得咬緊了下颌。
她家姑娘不過被人爽約了一次,難道就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嗎?遠遠地打發掉也就算了,還想将她嫁給一個大了她一輪都不止的鳏夫做續玄,年紀輕輕的就做要半大孩子的後娘,這就是所謂的好歸宿?
早知如此,她們當初就不應該來投奔方家。
相比忍冬,清焰倒是很平靜。她隻略略站了站便往門口走去,哪知才剛走兩步,就迎面撞上剛從裡頭出來的莊媽媽。她身後還跟着兩個侍候劉氏梳洗的侍女,一見清焰,驚得手裡的銅盆都差點打翻。
莊媽媽先是一怔,見清焰神色如常,剛要松下一口氣,又見清焰身後的忍冬一臉的不岔,便知她們主仆二人将裡頭的對話聽了去了,隻得行禮讪笑道:“表姑娘怎麼起這麼早,老夫人不是吩咐了今兒不用過來請安了麼?”
她說得很大聲,劉氏在裡頭聽見了,便讓清焰進去說話。
清焰來到屋内,隻見柳氏正接過侍女遞過來的紫瓯色萬壽紋織錦緞夾棉比甲侍候着劉氏穿上,見了清焰,劉氏也不藏着掖着,整理好衣裳後由柳氏攙扶着來到外間坐定,直接開門見山道:“方才我正與你舅母商量你的婚事呢!”
柳氏猜不準清焰有沒有将她們婆媳之間的談話聽了去,面上有些不自然,輕咳兩聲才笑道:“你外祖母為你的婚姻大事愁得昨夜裡翻來覆去地沒睡好,今兒早早的就叫我過來說話了。”
劉氏眼下有淡淡的烏青,看得清焰鼻子一酸,她哽咽道:“是我不争氣,讓外祖母操心了。”
柳氏聞言一笑,轉頭對劉氏道:“母親,我就說吧,朏朏是個極懂事的孩子。”
劉氏微微颔首,又望向清焰,試探道:“你舅母有一個遠房侄子,幾年前高中,如今在泉州做了父母官,前途無量,他現在有意續玄,外祖母覺得,這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話說完了,在場之人的目光都定在清焰身上,等着她表個态。
發妻死了七年才想着續玄,其動機不言而喻。那位縣令大人定是對亡妻情根深重,不願再娶,可膝下養着一雙兒女,所以家裡需要一位主母坐鎮,不然将來兒女議親時傳出去不好聽。他這不是在娶妻,而是想搬個工具回家哪。
清焰低着頭,藏在袖擺下的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再擡頭時,她清澈的眸中淚光閃爍。
“這位大人必定是非常珍愛他死去的妻子吧!七年才願意再娶。”她眨巴着眼睛,苦笑了下,任由本就不多的眼淚滑落到臉頰:“我真羨慕她,能得到這樣一份真情,可惜……也許我生來就是福薄之人,不配擁有一位對我情深意笃的夫君。”
垂立在一旁的忍冬看着清焰柔柔弱弱地哭訴,先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忙拿了帕子上前往她臉上怼,臉上亦跟着做出一副傷心難過的模樣。
“姑娘,您昨夜裡才剛哭過呢,快别哭了,慕春好不容易才遮住您臉上的倦容呢,小心都沖掉了!”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成功地将清焰塑造成一個被郎君放了鴿子的失意女郎。
劉氏眼裡閃過一抹心疼。
都說少女懷春,她也是過來人,年少時也曾盼着嫁個如意郎君,兩人琴瑟和鳴,白頭偕老。可最終她還是成了家族聯姻的工具,嫁了個相處了一輩子也沒生出幾分感情的人。她熬死了一衆妾室,隻餘垂垂老矣的兩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卻一年到頭面都沒見上幾次,更别說談心了。
她曾也是張揚明媚的少女啊,卻在這深宅大院中熬成了死氣沉沉的老婦。所以她對一身反骨的女兒方楚是既愛又恨。愛她做了她做不到的事,恨她毀了她這輩子悉心的經營,所以連帶着對清焰也是愛恨交織中參雜着幾分憐惜。
“好了好了,你以後也會遇到這樣重情重義的郎君的,快别哭了啊!”劉氏将清焰拉到她跟前坐下,拉着她的手忍不住抱怨起宋懷昔:“懷昔那孩子怎麼看都是個妥帖的,沒成想昨夜竟如此行事,若是有事不能去,派人送個口信也成啊!”
“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吧?”柳氏道:“要不遣個人去宋家問問?”
劉氏沉吟道:“罷了,以後少跟他們家往來就是了。”
這事怎麼說都是宋家不對,論理也是宋家登門賠罪,怎麼也輪不到她方家去做這麼掉身份的事。
清焰本也沒幾滴眼淚,見劉氏這口氣大有揭過此事的意願,便借坡下驢收了聲。
劉氏睇了眼站在角落裡的忍冬,對清焰道:“我瞧着,慕春是個極妥帖的,忍冬出閣後,就讓她頂上吧,介時我再讓管事挑兩個伶俐的一并給你用。”
清焰正愁怎麼跟劉氏要人呢,便順着她的話頭道:“外祖母,我瞧着您外頭那個叫小秧的丫頭不錯,不如您将她的身契給我,以後她的月例由我攬月齋出?”
劉氏想了半天也沒想起有這号人物,莊媽媽見狀笑道:“那丫頭剛來不久,也才八九歲,在咱這做些灑掃的粗活,老夫人自然不認得。”
劉氏點點頭:“那丫頭能入你的眼是她的福氣,隻是年紀太小了點,你要了難免要花心思調教,不如另找兩個年歲大點的?”
清焰說不用,“她這個年紀正正好,外祖母就忍痛割愛給了我罷?”
不過是個三兩銀子買來的低賤丫頭,劉氏連個正眼都沒給過,哪來割愛一說。清焰那麼多丫鬟不要,偏偏挑中了小秧,大約也是想趁白紙還未落下墨迹時将她培養成趁手的心腹吧!
是以,劉氏便痛快地命莊媽媽将小秧的身契從管事那拿了過來交給了清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