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道:“那日回來後,我想了許久,嫁給侯爺,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物歸原主,這隻镯子應當戴在願意與侯爺共進退的姑娘手上。”
“可我隻要你!”陸秦弓握住她的手,斬釘截鐵道。
清焰任由他握着,美眸微擡,笑着搖了搖頭,“你錯了,侯爺。你還有你的宏圖大志,我不過是你花團錦簇的人生中一抹可有可無的點綴罷了。”
她的話令陸秦弓氣惱不已,他放開她的手,兩道濃眉擰緊,沉聲道:“你不是我,不要将你的想法加諸于我。”
“那侯爺去找甯遠侯的時候,有想過我的意願嗎?”清焰反問道。
一句話又堵上了陸秦弓的嘴。
清焰不想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她将地契遞給陸秦弓,“這是陸府給我的幾處莊子與鋪面,我不能收,侯爺看着處理罷。”
陸秦弓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們來找你麻煩了?”
清焰搖頭,“略聊幾句罷了。”
陸秦弓冷笑。略聊幾句?隻怕那幾句話字字帶刺,能将人紮得體無完膚吧?
“其實他們的話,你不必介意,我會處理妥當的。”陸秦弓有些不安,他怕因此傷了清焰的自尊心。
清焰道:“不過是些分晰利弊的話,也算是字字珠玑。”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陸秦弓悶聲悶氣地道,又去牽清焰的手,“阿清,陛下前兒剛賞了我們好多莊園田産,以後這些都要辛苦你打理了。你、你覺得怎樣?”
他的神色小心翼翼中帶着祈求,清焰高高築起的心牆已有土崩瓦解之勢。她低着頭,看着那隻強壯有力的大手一點點地收緊,慢慢地将她整隻手掌包裹起來。
真的很暖。清焰鼻子一酸,她覺得不舍。
兩人相對而立,誰也沒有說話。衛聰與慕春幾個早已躲遠,風聲漸歇,一場暴雨正在醞釀。
“可是怎麼辦?我很滿意我現在的生活。”清焰苦笑,“陸郎,我與你注定是要朝不同的方向去的,與其将來因自己被絆住而對對方心生怨怼,不如現在放手,如此,還能在彼此心裡留得個美好的回憶。”
“你試都沒試過,怎知你我不能幸福美滿地過完一生?”陸秦弓氣極了,聲音微微顫抖,“阿清,如果果因為我父親,我可以保證,這些都不是事兒,我發誓……”
他果然豎起了三指。清焰輕歎,将他高擡的手慢慢地拉下來。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沒人能阻撓。問題在我,是我不想做那個日日無所事事,隻知站在影壁後頭等夫君歸來的婦人,韶華易逝,我不想白白浪費在漫長空虛的等待中。”
清焰擡頭注視着陸秦弓,她笑容溫柔坦蕩,美眸裡盡是希冀,“你知道嗎?我很敬佩我的師傅,人人都喊她楊大夫,而不是某某夫人。我想,即使她将來嫁了人,也還會是楊大夫。這就是我同她的區别。若我放棄現在的一切嫁給了你,為你生兒育女,洗手做羹湯,日日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大宅子裡,隻知圍着你轉,我還是當初的那個趙清焰,你還會愛我嗎?我不知道侯爺心悅的是怎樣的趙清焰,但我能确定,那樣的趙清焰,我一點兒也不喜歡。”
一席話聽得陸秦弓五味雜陳,原來她之所以會反悔,并不是因為陸郁亭的從中作梗,隻是單純的因為,她覺得鎮北侯夫人這個身份不值得自己犧牲下半輩子的自由。
陸秦弓苦笑不已。她将他放在心上,卻沒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人人趨之若鹜的權勢與身份,在她眼裡竟是桎梏,是牢籠。可他沒有資格不滿,因為他何嘗她說得對,情愛于他,的确是點綴。他們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相遇并且相愛了,他便順勢娶了她,這叫錦上添花。
可是現在,她不願意了。
陸秦弓捏了捏清焰臉頰,壓下心中的慌亂,故作輕松道:“小燈豆要長腳跑了,怎麼辦呢?”
說罷又一歎,長臂不管不顧,一把将清焰撈過去摟住,哀求的話已在心中醞釀了千次萬次,可自尊與驕傲卻不允許他低頭。他唯有弓着背,眉宇深鎖,把鼻尖埋在她的頸間,深嗅一口那熟悉的茉莉香。他緩緩地放開了她,卻發現她早已紅了眼眶。
“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怎麼說我長得也算高大威猛英俊潇灑,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喽。”陸秦弓半開玩笑,彈了彈清焰的額頭。
不彈不要緊,一彈,清焰不知是痛的還是怎的,眼淚竟開了閘門似的往外湧,她眨巴着眼皮費力的将它收回去,忽覺面上濕漉漉的,伸手一摸,竟是下雨了。
“下雨了,你、你快回去罷!”她哽咽着,短短一句話如單槍匹馬闖敵營般,說到最後,已不堪重負。
陸秦弓笑了笑,意氣風發的一張俊臉,此刻卻挂上了苦澀的笑容。他朝裡揚聲道:“衛聰,走!”
衛聰從廚房裡快步走了出來,他看看院子裡面色哀哀的兩人,那模樣仿佛自家金庫被人搬光了似的。既然這麼舍不得,就趕緊當啥事都沒發生呗?
他張了張嘴,又見清焰一臉決絕,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陸秦弓走到石桌前拿起松花石雕山水人物方木匣凝視着裡面的紅珊瑚镯子,良久,直至一滴雨水一路沿着頭頂郁郁蔥蔥的桂花樹砸到上面鑲嵌的珍珠,他才啪地一聲合上匣子。
“這個我也一并還給侯爺。”清焰站在他身後道,隻聽一陣清脆的叮鈴鈴,她取出陸秦弓送給她的鈴铛遞了過去。
豆大的雨點不偏不倚,落在陸秦弓的眼睫下,他背對着她,不動聲色攥緊了拳頭。
“讓我猜猜,你下一句話,是不是要我将你送給我的香囊還你?”
這是她一貫的做法,無論是初見那日她無意中掉落在他馬背上的手帕,還是他贈予她的那隻飛睇狸,一旦她想與他撇清幹系,她便不允許他們之間再留有念想,仿佛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會随着那些小東西消失再不為人所知似的。
真是自欺欺人。
果然,隻聽清焰道:“侯爺若嫌麻煩,便燒掉吧。”
陸秦弓蓦地轉過身來氣急敗壞道:“你怕什麼?你已說得分明,不欲與我為妻,我陸秦弓也不是那種慣愛窮追不舍的死皮賴臉……”
清焰怔了怔,繼而低聲道:“我知道了。”
她将鈴铛擱在箱子裡頭,便不再說話了。
這一舉措使得陸秦弓氣不打一處來,他邁着大步子頭也不回往外走,在經過衛聰身邊時丢下一句:“箱子帶上!”
衛聰擡頭望了望天,有些為難,雨水稀稀落落地下,這一箱子的古藉也不曉得經不經淋。罷了,顧不了那麼多了。衛聰一咬牙,抱起金絲楠木箱子對清焰道:“趙姑娘快進去罷,别淋着了。”
終究是不忍,清焰忙道:“侯爺,雨停了再走吧!”
陸秦弓一條腿已邁過門檻,忽聽清焰開口留人,一時進退兩難。
“雨停了再走吧!”清焰又道。
衛聰察言觀色,忙捧着箱子往屋裡走,嘴也沒停:“多謝趙姑娘,這雨萬一下大了,淋壞了這箱子醫書可就不好了。”
清焰笑笑,又往門口看去。
陸秦弓還站在那裡,微微側着頭,眼角餘光瞥見清焰還站在樹下,視線一直往他身上流連着。雨點打在他寬闊的肩上,濡濕了衣衫。他深吸一口氣,妥協了,轉過身目不斜視進了廳堂,左等右等,卻不見清焰跟上,隻好百無聊賴的翻看着陸郁亭用來羞辱清焰的地契,沒成想越看越氣,他氣鼓鼓的将匣子合上塞進懷中,一轉身,卻見慕春端着夕食進來擺放好後又無聲地退了出去。
陸秦弓看着桌上的燒雞,揚揚濃眉,問道:“她呢?”
這個她,自然是清焰了。慕春隻好折回來畢恭畢敬地答道:“我們姑娘請侯爺與衛參軍先用膳。”
這是何意?将他喊回來就是為了丢他一個人在這吃獨食?他是那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賤骨頭嗎?陸秦弓剛才勉強壓下去的火氣又呼啦一下往上蹭,他鐵青着臉往外走,三兩下解開追風的缰繩跳上馬背,連人帶馬消失在朦朦的雨幕中。
衛聰目瞪口呆,那箱子醫書也顧不得拿了,連忙策馬跟了上去。
清焰人在廚房,聽見響動跑到門前,卻隻看到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漸行漸遠,眨眼間便消失在街道盡頭。
她在那站了許久。雨越來越急,濺濕了鞋襪。
“姑娘,進去吧!”慕春撐着傘,開口勸道。
“慕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不識好歹?”清焰喃喃道,聲音很快淹沒在嘩啦啦的雨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