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累贅。”陸秦弓凝視清焰,語氣笃定。
清焰雙眸幽幽,“那我是什麼?籠子裡的金絲雀?還是樹杈上的菟絲子?”
陸秦弓按住她瘦削的雙肩,略略一低頭,視線與她平齊。兩人四目相對時,清焰看見他眼底燃燒着熾熱的火焰,而聲音卻溫柔如水。
“趙清焰,不是你無法離開我,而是我不能失去你,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将它扼殺在搖籃裡。”
一番話在清焰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令她既歡喜又感動,還有一絲絲無措。
比起肆無忌憚去愛的那個,被愛的人才更害怕會辜負這樣一份熾烈深沉的愛意吧?
隻是此情此景,此時此刻,已由不得清焰多思多慮。從陸秦弓為了救她踏出京城那一刻,命運的洪流便已卷起,将他們二人推到同一條船上。他可以為她跋山涉水不顧一切,她自然也要投桃報李,回以真情。
“可是,我想與你一起。”清焰溫聲道,雙眸覆上一層堅定。
陸秦弓眼中掠過一抹躊躇。
清焰再勸:“若現在不是瘟疫,而是外敵來犯,你身為手握重兵的大将軍,會不戰而降,割城讓地以保安定嗎?不,你不會!哪怕鐵衣碎,金甲穿,一敗塗地,馬革裹屍,你也會奮戰到底,對嗎?因為保疆衛國是你的職責,同樣,救死扶傷也是我身為醫女的職責。況且,上京還有我的親人與朋友,我怎能為了活命而棄他們于不顧?”
一番話,令陸秦弓頗有撥雲見日之感,他長歎一聲,捏了捏清焰的臉頰,笑容無奈,“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該讓你決定自己的去留,對嗎?”
清焰歪了歪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陸秦弓哭笑不得,他再一次妥協了:“你先進去吧!”
清焰順從地坐回馬車,推開窗,卻見陸秦弓走到賀永等人面前。他背對着她,清焰不曉得他說了什麼,隻見衆人面色越來越凝重。緊接着,陸秦弓跟着船老大進了艙室,清焰剛将餘下的飯食用完,陸秦弓便出來了,他懷裡抱着兩隻白鴿。
清焰見過那兩隻小鴿子,它們一直由一個叫呂景書的年輕将士伺養,平時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有一次清焰心生好奇想隔着小籠子逗玩一番,呂景書看見後急得一蹦三尺高,一把搶過抱在懷裡奪門而出。
陸秦弓後來告訴清焰,那是他們訓練了很久,專門用來傳訊的信鴿,很是稀缺。現下,這幾隻鴿子終于再次派上了用場。
江風徐徐,雲團低低地伏在地平線上,蒼穹是純粹的湛藍色,兩隻小鴿子擺動着雪白的雙翅,如箭翎一般,很快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清焰眺望着遠方,從現在起,她要跟随大部隊日夜兼程趕回上京。
回程的路豔陽高照,陸秦弓與候在南陽的兩個部下會合後,便馬不停蹄的往京都趕去。這兩人這幾日并沒有閑着,他們就近将來時的路探查了一遍,發現多有阻斷,顯然無法抄近道了,這便意味着回程要用的時間比原計劃要多上三四天。
陸秦弓一臉凝重,卻别無選擇。
翌日晌午,信鴿帶來了京城的消息——英國公陸郁亭昨日收到陸秦弓的飛鴿傳書後,連夜進宮。皇帝已派欽差漏夜趕往各地赈災并疏通河道,太醫院也出示了預防疫疓的文書,由城防營逐條執行,而衛聰那邊,他已通知各處衛所嚴加防範。
縱然已做了能做的一切,陸秦弓依舊不敢有絲毫松懈,途中除了每十二個時辰便休憩兩個時辰外,其餘時間皆在趕路,與清焰原定的拐道白石嶺,祭奠死于泥石流的兩個部下的計劃自然也無人再提。
好在沿途并未聽聞哪處有百姓集體生了怪病,陸秦弓才稍覺安心。這也使他更加笃定,也許這場瘟疫,便是以上京為溫床滋養,再一層一層向外遞進侵蝕。
他必須要守住上京這第一道關卡。
趕了六天的路,一行人終于在小暑這日的傍晚趕到了上京城郊。
“趙姑娘,到了。”馬車外的雷炎朝清焰道。
清焰聞言自茵褥中支起身子,打開窗子往外看,入目皆是一片熟悉的景色。
晚風輕吹松林,松針沙沙作響。紅日如已熟透的石榴,挂在樹梢上。林子的那邊炊煙袅袅,幾聲狗吠伴随着孩童的笑聲,越來越近。
是銀溪莊……
清焰眼眶發熱,不知是近鄉情怯,或是被陸秦弓的細緻再次打動。
銀溪莊與城門口并不相通,若要前來,隻能繞路七裡。
清焰在車上颠簸數日,全身上下宛如散了架般,顧不了許多,她将鋪在廂内的被褥收起來疊齊整,又将松散的烏發梳理一遍,便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路的另一邊響起。
“是侯爺!侯爺回來了!”
忍冬?!
清焰一喜,忙将頭探出窗外,隻見忍冬與何年正往她這邊趕來,顯然是從早前收到消息起,便日日開始注意路邊的動靜了,不然哪能出現得這麼及時。
隊伍最前面的陸秦弓目光越過前方雀躍的夫妻,望向他們身後的銀溪莊。
落日下的小莊園仿佛一個世外桃源,隔絕了世間所有的生老病死,爾虞我詐。
他勒馬急刹,回身朝清焰望去,一時間躊躇不定。
他知道清焰與忍冬姐妹二人彼此惦念,此行的目的不過是讓她們見上一面,因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也無法預料。
或許,将她就地安置最為穩妥,但她定是不願的。
罷了,她是有血有肉的趙清焰,不是任人擺布的布偶娃娃。
陸秦弓朝走到近前的忍冬與何年言簡意赅道:“京城最近恐有疫疠,你們不要出門。”
忍冬與何年前兩日聽說了這個消息,來不及應話,卻見陸秦弓又扯過缰繩飛馳而去,并未作過多停留。
忍冬忙轉頭在人群中搜尋清焰的臉,卻聽清焰扒在窗邊喊道:“忍冬,五哥……”
馬車離他們夫妻倆越來越近,忍冬憔悴的臉在清焰面前放大,她微微哽咽,大聲道:“快回去罷,莫要進城!”
“姑娘……”忍冬已淚眼婆娑,馬車從她身邊掠過,她追了幾步,望着漸行漸遠的清焰,喜極而泣。
彌漫的黃沙随着翻飛的鐵蹄一路蜿蜒向前。一行人很快到了城門口,衛聰早已等候在此。他向陸秦弓彙報了近幾日的狀況,清焰隐約聽見衛聰道:“想來是侯爺傳訊及時,又防範得當,上京并沒有出現您所說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