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這樣的努力在他們的眼裡也微不足道,甚至這還是值得被嘲弄的談資。”
簡羅春說完後還輕扯嘴角,含着笑,他是在嘲笑自己。
王紫燕是海洲市的城市女人,跟他這樣從小地方走出來的人很不一樣,她站的位置太高,他要費很多努力和心血才配跟她站在一起。他花盡了心思才追求到她,他已經拿到了中學美術老師的位置,憑着王紫燕的家庭關系,他傍上了這樣一個女人還以為從此以後不管是家庭還是婚姻都可以走上一個新的台階,自己會幸福的,但他那時還不清楚,王紫燕選擇了他隻是一時反抗父母的無聊安排,是追逐所謂自由的選擇。
她那時也不知道表面上看着斯文儒雅的美術老師簡羅春會是要了她的性命的豺狼虎豹。
白與勇是她追逐愛情和自由的第二個選擇,她的眼中沒有婚姻枷鎖的束縛,她已經有了想要抛棄他的念頭,于是他察覺到了,所以設局殺害了她和她的情人,然後将他們做成了一樣的藝術作品。
從前他是欣賞她的,欣賞她的美麗和魅力,欣賞她熱烈的性格,欣賞她能給他帶來的現實利益,他一直抱着一種欣賞的眼光去看待她。十幾年後她依舊是他的藝術,他還是這樣認為的。
簡羅春向他們交代完了他所幹的事,包括他是如何分屍,如何搬運屍體的,他都說了個清楚。最後簽字畫押,審訊已經差不多可以結束了,陸行也松了口氣,但他并不認同這樣的藝術,這也太虛僞了。
“我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他還沒完,簡羅春聞言再擡頭來看着他,等着他的問話。
“你明明知道王靜書不是你的親生女兒,為什麼你還這麼愛她?”
“除開你沒有生育能力的原因,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陸行還有心懷疑他這個目的,起初是覺得可能是想營造一種他痛失愛妻和疼惜女兒的人設,這會減少他的嫌疑,但應該也還有别的。話音一完,審訊室裡的靜谧又重新湧了上來,他急促的呼吸聲都能清晰聽見。
他們之前還去調查了他的病曆,簡羅春是沒有生育能力,而且還有精神類疾病的患病記錄,這些他都掩蓋不了。這個案子會拖了這麼久也是因為他們之前手上需要調查的案件還很多,一時忙不過來,而且在最開始他們也找錯了方向,将重心放在了失蹤案上面,無意中擴大了調查範圍,耽誤了很多功夫和時間。
也還好,去找了王家人一趟後,陸行調查的方向又漸漸的回到了正軌上,失蹤案的事都還堆在他們身上,他們已經加快了進度。
“隻是因為她還是王紫燕的女兒嗎?”
王靜書的親生父親是白與勇,她也已經知道了。
陸行這話像是在引導他,簡羅春還遲疑了半天,他沒有回話。
該走的程序也已經走完了,其實可以結案了,陸行正要起身出去,簡羅春卻忽然出聲再喊住了他,“陸警官,我可以再見見我的女兒嗎?”他看向陸行的眼神裡還帶着點渴望,是真切的懇求。
陸行側身沉思,他不知道怎麼說,因為想不想見不是他說了算的。
“或許她不想見你。”
他也隻是猜測,扔了這句話,陸行走出了審訊室還是去找了王靜書。
她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已經心煩了,她想回家了,爺爺奶奶可能很想她了。
陸行推門進了會客室來,王靜書聽着了聲兒也轉頭來看了看他,她眼神上移,期待的眼色中也還藏着一份恐懼和冷漠,還沒出口詢問,隻聽得他說道,“他說他想見你,你願意去見他嗎?現在?”
他在詢問她的意見,王靜書也愣了愣神,自己要去見他嗎?他是她名義上的父親,但如今也是殺害她母親的真兇,她跟他之間是永遠都不可能和解的仇人。
她還沒回複他,陸行似是看出了她的猶豫,補充了一句話,“如果你還是不想見那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們會安排人護送你回家,回王家。”他也已經做好了安排,她還是學生,現在案子結了也可以回去了,這個地方她也可能不喜歡來了。
陸行說完轉身欲走,但王靜書還是答應了他,她可以去見,就當是生前最後一面吧,自此了結,他也反應了來,點了頭,答應帶她去。
隔着玻璃窗,王靜書看見了被拷在椅子上的簡羅春,而他也透過這審訊室的玻璃窗趁着這點白光看見了她的臉,他有些歡喜,但她還隻是一臉的冷漠。如今相對就像是兩個毫無幹系的陌生人,她沒有帶一點感情,因為他們是仇人。
王靜書并不想多跟他說一句話,漸漸的,他從她的眼裡察覺到了另外一種情緒,除了冷漠和陌生,還有仇恨,他還是成為了她最讨厭的人。陸行還站在她身邊,也還注意着她的臉色,這樣的場面除了尴尬對她來說也是過分的殘忍。
簡羅春還看着她,靜靜的凝視,微微張了口,他還在期待什麼,但落寞和忏悔的眼神還交織存在他的眼睛裡,他也很猶豫。他想說句什麼,王靜書見着他現在這樣也往前走了一步,先說了話,“我從來都沒有将你視作是我的父親。”
她隻說了這麼一句,一字一句的,口齒清楚,在審訊室裡的每一個人都聽了明白,她知道自己是引他掉落法網的誘餌,是他心裡還在意的人,而她就要直接赤裸的将這層虛僞的遮羞布給撤下來,将他心裡的醜惡暴曬在陽光之下。
殺人誅心,這才是最狠厲的做法。
王靜書說完了這句話面容不改,心不驚不慌,還顯得十分鎮定,她此刻的理智已經超越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冷靜。陸行也有份驚愕,他稍稍轉眼來看了看她的臉,她眼神肯定,真的不是撒謊。
簡羅春聽後也再說不出什麼話來了,他的唇瓣微微發抖,雙眼掉了一串眼淚,眼神又落回了地面,地面上隻有灑落的白得刺眼的燈光,是死一樣的白,死一樣的靜。
他無話可說,她也懶得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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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陸行送了王靜書回了住處,她說明天就想回去了,她想離開這裡。
車窗半開着,她還看着外面往來的人群,感覺他們的世界是熱鬧的,她卻格格不入。陸行還在乎她的感受,不知道她能不能睡着。
“後面的判決結果我到時候會打電話告訴你的。”
他添了一句不大合時宜的話,想緩和緩和這尴尬怪異的氣氛,但王靜書聽了隻是輕輕點頭,她已經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的幹系了。
“靜書,我希望你能調整好自己的心情。”
陸行想多說兩句寬慰她的話,她今夜的情緒一直平和,但剛剛他也看見了她在擦眼淚。親生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她很孤單,她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王靜書還像是在出神,等了許久她才回了話,“我沒事。”她固執的表達着自己無礙的心情,她很懂事,當然明白這些道理。
“我媽媽和爸爸的屍骨我想帶回去。”
王靜書回神來轉頭詢問,她還有這個心願。
“當然可以。”
陸行也點頭答應,她有這個權利,但剩下的半具屍骨他們還需要去學校找一趟。
“等着手續辦完了,我們會安排好,會給你送回來的。”他們自己有主意,這個案子才破了,但他的神色還是不夠放松,手上還有失蹤案要查,還要繼續工作呢,一樣沒變。
霓虹燈的燈光還照在街前的燒烤鋪上。
車還在往前開,一點一點的光影掃過了他們的眼前,忽然明亮,忽然熄滅,疲倦和落寞交織,她的心還沉悶着,麻木的情緒慢慢的滋生。這是悲傷,這是難過,她還沒緩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