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首,濕了眼眸,輕輕點頭。
從後院折回時,經過了公館西院的書房,卻聽得一陣談笑聲傳來,聲音頗為熟悉,走近了看,方才發覺書房門大敞着。
朝南而坐,位于主位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唐将軍,比起照片上的嚴肅冷峻,眼前的他卻溫和了許多,唯獨兩鬓斑白,可仍舊威風不減。
而坐在西側與他談話,惹得老先生喜笑顔開的人竟是沈城軒,站在他身後的還有阿浩。
唐暄走進屋子,與兩人問候着,我猶豫片刻,還是随她進了門。
我盡量穩住步子,走得緩慢,卻還是沒忍住,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沈城軒,見他也在瞧我後又急忙移開目光。
“唐伯伯好。”我走上前輕聲說道。
“你就是若卿吧?”
我點點頭。
唐将軍笑得很是和藹,我難免有些意外。
“時間過的可真快啊,一轉眼你們都長那麼大了。”他偏首看了沈城軒一眼,又瞧着我道,“想當年,要是沒有你父親在資金上的幫助,我也不可能順利帶兵而戰,更不可能還有如今的安穩。”
他陷入回憶,眉眼逐漸下垂,現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悲傷,可并未多言。
我瞧着眼前這位不過年逾半百,與我父親同歲的長者,此刻看來竟是要更滄桑年老一些。
“唐伯伯言重了,父親與您都是以自身之力為國盡忠,不過方式與戰地不同而已,要說幫,其實都是在幫自己的國家。況且若是沒有像唐伯伯這樣沖鋒陷陣的戰士們,又何來如今的民國。”
他欣慰地朝我笑笑,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是該易主了。”
我小心翼翼退到西側的木椅處坐下,卻瞧見對面欲起身的沈城軒,不過見我坐下後,他才止住沒動,一直蹙着眉頭擔憂地望着我。
我避開他的目光,卻與進門的鳴淵對上,他的手裡還握着一盒小小的似是裝有藥膏的鐵皮盒。不過短短一瞬,鳴淵便垂首斂目,收回了視線。
“父親。”
見兒子進來後,唐将軍的臉沉了些許,他沒出聲,隻垂着雙眼朝鳴淵點了頭,嚴肅之意頓時沾滿全身,成了照片上我見過的樣子。
鳴淵到來後,氣氛不可控地往下墜着,一屋子的人竟是沒了方才的和諧歡笑,隻聽得見茶蓋與茶杯的瓷器碰撞聲。
“鳴淵,随我來書房。”唐将軍起身對鳴淵道。
唐暄垂眸端起茶杯,不經意般擡眼去瞧對面坐在沈城軒身旁的鳴淵,不過隻是一瞥,眼睛掃過他緊握的右手。
見兩人走後,她面色平靜,微微搖首吹了吹手中的茶,卻隻吹不飲,最後索性輕歎一聲,兀自放下了茶杯。
她從未續過茶,又怎會需要吹涼早已不是熱茶的茶水?
我放空雙目,凝眉疑惑着。
沈城軒卻是始終不曾言語,一雙眉眼也從未松懈過。見他這般,我心下憂慮,又轉了心思去瞧他,哪知他眼眸微彎,對我笑了起來。
我沒抵住他的笑眼,一時亂了方寸,忙吞了一口茶下肚。
沈城軒率先說了話:“聽聞伯父腿部有疾,如今到了冬天,隻怕疼痛會更甚些。前些天城軒有幸從兄長那得了些治療風濕的德國進口藥,希望對治療伯父的腿疾能夠有益。”
話落,身旁的阿浩便将藥遞給了唐暄。
“沈二少客氣了,唐暄替家父謝過沈二少的一番好意。”唐暄接過藥,“這會兒快到晚飯時間了,你們不如留下一塊用飯吧。”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沈城軒便道:“不麻煩唐小姐了,況且時間也不早了。”
唐暄垂眼笑笑,看向我道:“你因腳傷不便,我看不如再小坐一會兒,我找人備車讓鳴淵送你回府。”
沈城軒不疾不徐地起身,臉上挂着淡淡的笑,走近我道:“已經麻煩唐小姐太多了,我今日來,一是看望伯父,二便是帶若卿回家。”
唐暄朝我問道:“依你看呢?若卿。”
兩人不看彼此,反倒一齊将目光給了我。我慌亂起來,瞧着兩人期待的眼眸竟不知該先回應誰。
氣氛在沉默中開始怪異起來。
最後,我實在扛不住兩人如審訊一般的眼神,深吸一口氣後對唐暄道:“其實我的傷不礙事的,小傷而已。不過很感謝你們今日的照顧,改日我定當再次登門拜謝。隻是天色将黑,我要是再不回府的話,姐姐該擔心了。”
她聽出了我藏在語氣裡的小心無奈,也沒有生氣,而是笑出了聲:“好,明日我再将腳傷的藥送到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