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又一次體會到了當老師的感覺：“我有一同窗曾在燕國當小吏，當時他剛上任，就發生一起滅門慘案，一家人全部死于非命，也就是因此，他才辭官去了齊國，成了我的同窗。”

“那家人死法十分可怕，沒有緻命外傷，但是死者臨死前似乎瘙癢難忍，把面部抓得面目全非。還有三個外來的男子，在這家同案吃飯，也是同樣的症狀。”

“這戶人家地窖中還關着一個南越女子，這女子全身手腳筋都被挑斷，他們都說，這肯定是那會巫術的南越人對這家人的詛咒。“

傅溪隻覺得後背一涼，摟緊康康和阿琦，趕緊制止：“這種就不用說了，不适合小孩子。”

李斯自知失言，他光顧着講故事了，忘了還有兩個孩子，笑着補救：“剛剛叔叔說的都是假的，千萬不要當真。”

二人都沒有注意到，被傅溪緊緊摟着的阿琦，表情平靜，清澈的眼神中沒有半分恐懼。

四人又繼續上路，李斯坐上馬車準備出發。傅溪從懷中掏出一根銀針，這是十九局為她配備的适毒器。放在泉水中試了試，發現銀針沒有變色，這才又收了回去。

她可不敢小瞧這些古人，剛剛聽着那些故事，傅溪隻覺得背後陣陣發涼，李斯卻能當哄孩子的故事講。

四人趕了幾天的路，李斯一直宿在馬車上，傅溪已經習以為常，李斯也盡量表現得從容。

當天晚上，康康從下馬車後就一步三回頭，傅溪都當做沒有看到。

洗漱完畢，康康趴在案上，兩隻小手學李斯的姿勢揣在一起，像個小學究：“姑姑，我也想睡馬車。今天晚上讓我睡馬車好不好嘛？”

“馬車哪有床榻舒服。”阿琦反對，她是體驗過風餐露宿的生活的，自然也不希望康康過那種苦日子。

“可是叔叔說馬車很舒服，就像睡在大自然裡一樣，有很多小動物在唱歌，睜開眼就是好多星星。”康康努力回想李斯跟他說過的話。

阿琦都被康康說動了，她扭頭望向一直假裝自己耳背的傅溪，一臉期待：“溪溪……”

傅溪知道事情不管不行了，站起身來：“今晚誰也别想睡馬車，不聽話就沒有睡前故事。”

叮囑好兩個不太甘心的小孩子待在房裡不要亂跑，傅溪又在外面将房門鎖好，這才快步走到後院停馬車的地方。

掀開車簾，就看見李斯盤腿坐在車廂内，就着車窗外的月光，用毛筆沾水，在車壁上寫字，被傅溪一吓，毛筆落在木闆上。

“為何不住旅店？”傅溪撿起毛筆，遞給李斯。

李斯接過毛筆，溫聲笑道：“馬車睡得很舒服，嫪兄不必為我擔憂。”

傅溪看他在馬車上黑燈瞎火練字，隻有毛筆、喝剩的泉水和窗前的月光，又勵志又可憐，内心不忍，說出的話卻有些傷人：“你出遠門不帶夠盤纏？”

李斯知道傅溪嘴硬心軟，解釋道：“原本勉強夠用的……”

事實上，他本來就沒帶多少盤纏。家中老小都需要吃用，他不能隻顧着追求不知前路的仕途，而讓家人省吃儉用。

“你住店吧，我付錢。”傅溪打斷李斯蒼白的辯解。

“這……嫪兄能夠帶上我去鹹陽已經很感激了，怎麼能夠再讓嫪兄破費。”李斯很不好意思。

“……你到鹹陽出人頭地之後，雙倍還我就是。”傅溪決定維護一下李斯的自尊心。

李斯眼睛一亮：“嫪兄你認為我此行能夠出人頭地？”

“别人我不知道，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出人頭地。”這點傅溪很肯定。在古代，除了皇帝，地位最高的就是丞相了。

李斯一時無言，他竟沒想到嫪兄如此看好他。感動之餘他許下承諾：“嫪兄如此賞識我，我無以為報。惟有許諾，若是日後我出人頭地，必定報答嫪兄的恩情。”

傅溪沒有放在心上，她也不是真的要求李斯回報。

二人步入店内。櫃台處一人正就着油燈擦拭碗碟。

傅溪打量了一下這人："你們店主呢？"

“客官貴人多忘事，小的就是店家。”店主心中腹诽，臉上表情卻很和善。

他記得這兩個人，高個的那位少年，生了一副好相貌，還帶了一對相貌出衆的姐弟，他開店這麼久，也未見過比他們更好看的人。可惜人太高傲，還不拿底下人當人，竟讓他那個穿得破破爛爛的仆人睡在馬車上。

傅溪右手搭在左臂上，她明明記得店家今日穿的不是這身衣裳，故作鎮定從懷裡掏出銀子：“給這人要一間房。”

李斯朝傅溪拱手道謝後，便由店家引去房間，對于傅溪沒認出來店家這件事情，他沒放在心上。黑燈瞎火的，嫪兄辨認不出來也情有可原。他現在隻想洗個熱水澡，換一身衣物。

第二天早上，李斯發現事情不一般了。他起了個大早，穿了一身夫人為他親手裁制的衣袍。剛走到店門，就看見傅溪迎面跑來，額頭上出了很多汗。

李斯剛要寒暄問好，傅溪看着他的眼神卻很陌生，似乎不認識他一樣，移開視線，擦身而過。他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傅溪了，一個早上都坐立難安，很是忐忑。

直到傅溪帶着康康和阿琦走到大堂，康康一看見李斯，就沖進李斯懷裡甜甜叫他叔叔。

傅溪也神色自若地讓店主為四人準備早餐。

奔波這麼多天，終于可以享用一頓熱騰騰的菜粥，他卻食之無味，心中憋了許多疑惑：“嫪兄，今日心情如何？”

“不如何。”傅溪今天晨跑之後神清氣爽，看李斯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她接過店家給的蟹醬，給在座四個人一人分了點。

“嫪兄，你今晨出去了嗎？”李斯看着專心吃起菜粥的傅溪，猶豫再三，還是問了出來。

“……你看見我了？”傅溪聞言放下羹匙，臉色平靜。

“對。”李斯點頭。

傅溪見他點頭，又低頭用羹匙攪拌菜粥，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我看見你了嗎？”

“對。“李斯再次點頭。

傅溪攪拌菜粥的手頓住，和李斯四目相對，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