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低頭對手指,小聲開口:“娘……娘親。”
“失陪。”傅溪一手夾住蹬着小腳,無力反抗的康康,一手牽住阿琦的手,同嬴夫人告辭。
一路上傅溪心中情緒激動,她簡直不敢相信,康康這麼小的孩子,已經學會了封建社會吃人的陋習。
還有祁瑤,竟然給一個四歲孩童,這麼貴重的财物。
這是要養出一個曆史上的長康君來?
*
“胡鬧!”
屋檐間逗留的黃尾鳥被屋内的女聲驚飛。
傅溪擡眼,看着跪坐起身,反應很大,出聲反對的祁瑤,反問:“我的決定,夫人作為嬴夫人的阿姊,有什麼意見嗎?”
她在提醒祁瑤現在的身份,不是秦國太後,康康的生母,而是鄰居家的親戚,外人而已。
祁瑤僵住,意識到自己沖動了,轉而坐好,摸摸康康的腦袋,打起精神強笑,說到後面,眼中有了淚光:“康康這個年紀,去書館沒人照顧,和那些平民家的混小子在一起,萬一有個磕磕碰碰,我怕先生你後悔。”
當初在趙國的時候,政兒總被那些公子欺負,可憐她家傻兒子,還不知道自己被欺負了。
她害怕康康在外面也受委屈。
“不會。”傅溪無視祁瑤懇求的眼神,她不會再心軟了。
康康如果再給祁瑤養着,隻怕會養出一個封建纨绔出來。
她已經托嬴夫人找了鹹陽最靠譜的書館,聽說那兒的老師,師從稷下學宮,正好可以讓康康去接受濃厚的學術熏陶。
将來,要長成王贲那樣的謙謙君子,可千萬不要成為第二個成矯。
實在看不下去,這對母子一副生離死别的樣子,她出聲提醒:“隻是去書館,又不是離秦。”
“對哦。”康康眼中的淚意又憋了回去。
祁瑤擡眼瞪了傅溪一眼:“你不懂!”
這個女人多狠的心啊,不是她的親生孩子,她當然不心疼了!
傅溪不打擾母子二人膩歪的相處,獨自回房,從箱子裡取了一個小木盒。
今日之事,無一不在提醒她,兩千年前和2060年的不同和殘酷。
要想在這裡生存下去,必須靠自己,有一些事不得不做,有一些人,不得不防。
傅溪在廊下尋到嬴夫人時,她正一手拖住阿琦的手喂鳥,一隻鳥停在阿琦掌心,低頭認真啄食女孩掌心的谷物。
阿琦長着小嘴,直直盯着小鳥,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生怕驚跑了它。
眼前這溫馨的一幕,讓傅溪停住了腳步,她将手中的木盒背在身後。
這一刻,她的腦海閃過與嬴夫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她失落時,嬴夫人攀在牆頭開導她。
她不在家時,嬴夫人會主動照看兩個孩子。
她落水時,是嬴夫人不顧天寒地凍,跳入湖中救了她。
或許,她可以信任嬴夫人。
嬴翮偏頭,望見立在門邊的傅溪,朝她微笑緻意,低頭同阿琦說了什麼,起身朝她走來,小聲道:“來得正好,阿琦同我說,以往你們住的院子有一棵金桂,過幾日這院子裡也種一棵,你看種在那處可好?”
她心不在焉點頭,握着木盒的指尖泛白。
“你手裡拿着什麼?”嬴翮好奇心起,趁她不注意,一手奪過木盒,快步和她拉開距離。
見她要上前搶奪,嬴翮指了指身側專心喂鳥的阿琦,食指豎在唇邊。
傅溪無法,隻能眼睜睜看着嬴翮打開木盒,從中取出一串挂滿小鈴铛的手鍊,伴随着一連串清脆悅耳的“叮當”聲。
嬴翮笑容淡去,眼神了然,嫪易患有眼疾,聽聲辨人,倒是個好偏方。隻這一瞬,便重拾笑容:“是送我的?”
傅溪滿臉糾結,不知如何作答。
确實是特意為嬴夫人準備的,但她已經不想送了。
因為這串銀鈴,名為禮物,實為監視。
“幫我戴上。”
傅溪皺眉,接過那一串銀鈴手鍊,隻覺得這個辦法糟透了。
“此物,我一定日夜戴着,不辜負你的一番心意。”
嬴翮低聲承諾,似有所指,果不其然發覺傅溪的手一頓,眉頭不自覺緊鎖。
她好笑地搖了搖頭,小易這人,做什麼虧心事,都寫在臉上。
要不是她自投羅網,什麼時候才能捕住她這條魚呢?
*
相府
李斯沒有像以往一樣埋頭著書,他拿出小刀,撬開竹簡外層的封泥,解開繩子,細細閱覽。
當日韓子回韓國後不久,他也拜别老師,來千裡之外的秦國碰碰運氣,不知韓子近況如何?
李斯一目十行,臉色愈發凝重。
韓子貴為一國公子,才華橫溢,有治世之才,卻因重言之疾,不受韓王看重,在韓備受冷落。
韓子最後在信中直言,他仕途無望,常常覺得世事炎涼,唯有發憤著書,才可一解胸中郁氣。
李斯清楚師弟的氣性,能讓一向孤傲自矜的韓子說出這些話來,隻怕還有更多的屈辱,未曾說出口。
他一掌拍在案上,手中拿着竹簡,氣沖沖起身,打算出門尋那個送信的商人,問清來龍去脈。
“好,就你了!”呂不韋伸手指着站起來的李斯,随意開口,“收拾收拾東西,擇日便進宮當郎衛去。”
李斯光顧着看信,替韓子的不得志生氣,對于眼前的這一幕,茫然無知。
但他反應極快,從容拱手:“謝過相邦。”
呂不韋點頭,他還要忙着接待韓王派來的貴客,又說了幾句鼓舞人心的話,帶着憤憤不平的齊身等人,匆匆離開。
待呂不韋走後,一同著書的舍人們,忙起身恭喜被餡餅砸中的李斯。
他被團團圍住,忙着應付衆人,沒有注意到,案上的竹簡背面,還有某人欲蓋彌彰,提筆補充的一行小字。
“師兄在秦,若不如意,也可來韓,韓某勉為其難掃榻以待。”
這一錯過,下次再相見時,已是針鋒相對,誰也不能退步,誰都回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