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希望父皇來,因為那樣她便不能呆在母後宮中了。
其實她偶爾也會暗暗盼着父皇來。她那時年紀小不知愁,隻是見得母後會倚着門框看向院外小徑。她也曾問過母後的貼身宮女,那宮女隻說門前那路是陛下來時會經過的地方。她又問了父皇不同母後在一處時會去哪,那宮女說陛下在德妃宮裡聽曲。
她那時見皇帝的次數用手指都數得過來,但是母後和皇兄疼她也便夠了。
蕭瑾夢中的場景不斷變換,大體内容都是她,母後與皇兄三人。
蕭瑾這夜嘴角一直挂着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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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譽亭走回了自己府中。
雖淋了雨,但他背上的傷已結了薄痂,也沒甚不适之感。
沐浴畢,他換了身幹爽的衣服,在案前坐下。
秋獵這場鬧劇結束得倒快。
一人推門而入,送來一疊卷宗。
“查到了嗎?”裴譽亭輕輕擺弄了燭芯,使得案前的燭台更亮了些。
“查到了。”景舟颔首,将這一疊文書呈在裴譽亭桌前。
“那人去了揚州。”
“揚州?”裴譽亭用手指輕輕扣着桌面,“怎麼去的?陸路還是水路?”
“先由陸路到了幽州,再走的水陸。”景舟應道。
他也是風塵仆仆,奔走了一整日,并未比裴譽亭早回府多少。
“以幽州中轉。”裴譽亭陷入思索,“這速度倒是快。當地可有發現什麼?”
“幽州有。”景舟打開一張卷軸,“此人在幽州置辦了十餘處倉庫,但裡面卻都是茅草。”
“茅草?”裴譽亭接過這卷軸細看,“你先下去吧。”
“是。”景舟領命,退出去從外關上了門。
裴譽亭看了半個時辰,便感肩頸酸痛,想來是今日撐着蕭瑾的緣故。他不耐煩地按了按眉心。
雖錯傷了蕭瑾,但畢竟是她自己生生湊上來的,這也怨不到他頭上。他今日撐她這一程不過也算是還她那日後山救他的人情罷了。且此女心思深沉,日後恐還會以此做文章以要挾他。
裴譽亭心下回想這這兩日發生之事,有些沒由來地心煩。
真夠瘦的。
蕭瑾恐怕身上隻有那把骨頭了,今日靠在他身前倒是将他硌得有些痛。她這傷恐怕短時内好不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她手腳利索了又跑來大理寺添亂。給她緻謝的話就改日再說吧。
今日車上那男子想來是這宜安公主養在私下的護衛,有些見不得人。
那人好像叫赫遠來着。
看那神情定是個愛上主子的情種。
屋外疾風勁雨,窗戶縫透進來的風晃了晃燭影。
裴譽亭又拿起卷軸看了一卷,一擡掌風熄了燈。
第二日一早,裴譽亭便換上官服去了大理寺當值。
他走的這幾日裡,案件積了不少。但現下最大的一案還是中秋那案,雖說此案不直接涉及到皇帝,但是畢竟是潛入了禦花園,想來并不簡單,皇帝也将此案看得極重。秋獵間新添的皇帝遇刺一案和那虎患一案應也是棘手的大案,好一段時間裡有的忙活了。
秋獵前他已是抓了幾名嫌犯關在牢中嚴加看守,此番回來後這幾人皆安然在獄,隻是這幾人都是硬骨頭,雖用了些刑卻什麼也沒招。裴譽亭手下那些真正駭人的刑罰怕是無人能活着不招。
“大人,有一人欲招,但說得須當面說與您聽。”尹子同有好幾日未見裴譽亭。
裴譽亭颔首,起了身便同他往牢獄裡去。
獄中走向那間牢房的路很是曲折,陰冷潮濕之氣充塞其中,偶有老鼠出沒。
那是一個瞎眼的中年人。
“大人來了,你可以說了。”
“你便是那大名鼎鼎的裴譽亭?”那人瞎着眼,僅能循着腳步的聲音辨别方位,而後木讷地轉過臉來,摸索着起身來。
他身上受了刑,動作有些艱難。
他前胸的衣裳已成幾塊布條挂在肩上,原本白色的衣料幾處已嵌入黑紅的血痕裡。衣下的傷裡,有的已結了黑灰色的疤,有的流着黃膿,散發着屬于地牢的味道,其餘拖着暗紅的液體也不知是幾時流下的。
“正是裴某。”裴譽亭的聲線冰冷。
“呸——”那人一口濃痰吐向裴譽亭,但他沒把握好這口痰的高度和距離,裴譽亭稍一挪身,這痰隻落在他的衣角。
“能抓到我也算你有本事,但你的本事也就僅限于抓到我了。”那人忽而仰天大笑。
“不說嗎?”
“說完了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笑意裡頗有嘲諷之意。
“你看看這個。”裴譽亭從袖裡拿出一項物事,正是蕭瑾秋獵時從後山那屍體上尋出來的。
知他看不見,尹子同得了裴譽亭授意,将這殘牌塞在了那人的手上。
“一塊爛鐵而已,有什麼值得稱道的。”那人鼻子一出氣,鼻下髒兮兮的胡須跟着抖了抖。
“春。”裴譽亭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