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離開長安之時四處都還是一派欣然安樂,可出了城門之後卻是越走越荒。目之所及,草木愈發稀疏,偶見百姓,他們身上的衣衫卻是愈發褴褛。
馬車配有軟墊,結實而寬敞。車内的爐火一路都燃着,所燃的都是經過宮中遴選的上品銀絲炭,故而爐火雖燒得旺,卻并沒有嗆人的煙味。
車裡的一道道暖氣平緩地上湧,窗縫之中卻仍有絲絲縷縷滲入的寒風。有時冷暖兩股氣流對沖,有如冰火兩重天,讓人身上很不痛快。
雖不必風餐露宿,但日日颠簸加之冷熱相擊,素來體弱的蕭瑾将将啟程沒幾日便染上了風寒。
行在途中,且不說半路沒個休養的地方,偌大的一隊人也耽擱不起這樣的進度,隻得由侍女一邊好生照顧着她一邊照常趕路。
藥自然日日服用,但這病意卻是在她身上綿綿纏繞,入春以後才不至于每天咳得那般厲害,頭疼之症也好不容易好轉了些。
知曉大盛的國力早已不複高帝時那般鼎盛,但蕭瑾也屬實是沒想到長安之外已然是這般光景。
一路上已見了許多流民,他們面黃肌瘦的同時還生着凍瘡,多有寡母抱着孤兒或是老人拄着木枝,任誰看了都觸目驚心。
長安城聲勢浩大由來已久,又總承擔着帝都的職能,多少都會帶着些虛假繁榮的意味,像一個華貴醉人眼的美夢。
出了長安以後的夢碎之感予了她極大震撼。
如果說出嫁的當日是離愁别緒的傷感和為國而嫁的悲壯,這趕路的許多日便是觸目驚心的感時憂國了。
但除了分出去些吃食蕭瑾也再幫不上這些百姓什麼,胸中有如郁着一口氣,泛在她心口加劇着猶在病中的不适之感。
原本還一路上提防着格罕措吉,但他除了偶爾投來些不規矩的目光以外再無别的舉動,也着實讓她松了口氣。
在趕路這件事上格罕措吉和達勒赫爾兄弟二人則表現得甚是積極,每日早早便起來動員着隊伍向前,也催促着他們一路上縮短起炊烹飯的時間。
所行的前半途大體都還算平坦,西戎人也都客氣。蕭瑾的車廂之中還帶着府上的兔子聊以解悶,路上也并無想象中的那般難熬,隻是越近西北,荒涼之色越盛。
山巒漸高,風力也愈發強勁,時有陰雲緊布。
初春的風可一點都不和煦,黃塵旋轉翻飛,模糊了送親的大隊。荒原之上本就稀疏的樹木更是整日處于猛烈地搖擺中,新芽未出,唯有挨過了隆冬的枯枝相撞,沙沙作響。
“公主,前面就要過大漠了。”中午簡單用過飯食,格罕措吉便從前方走來。
“多謝大王子告知。”蕭瑾簡單一颔首便要起身上馬車。
“公主,”未等他邁過步子,格罕措吉從後拉住了她的手臂。
“還請大王子自重。”他手勁之大,蕭瑾竟一時掙脫不得。
松了手,他兩步站在了馬車之前。
“公主何必這麼見外,我們很快便就會是一家人了。”他意味深長的目光讓蕭瑾不禁心中一顫。
但這一顫也隻是掖在心中,她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無聲繞過了面前的這人上了馬車。
越往西去天色黑得便越遲,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中走了好半日仍是看不到黃沙的盡頭,臨近傍晚時分整個隊伍才安頓下來,紮起了營寨。
今日天陰,看不見天上的星痕,隻在厚雲之後透出了些隐隐約約的月影。
一陣接一陣的強風卷起沙礫,飛沙掃過營帳,呼呼作響。
風聲駭人,惹得蕭瑾心中不安之感愈盛。
摸向袖中,幾個香袋都還充實,又伸手探向枕下,匕首也是完好。
“今日的風屬實是吓人,奴婢這心裡總是慌慌的。”暮桃給蕭瑾掖了掖被角道。
雖早有同感,但蕭瑾口中仍是安慰了一句“莫要自己吓自己。”
入夜已深,床頭的燭台也已經熄滅,但因了心中始終存着提防提之意,她一直睡不安穩。
風聲未曾出現削減之勢,在一整日的舟車勞頓下,她不知何時放松了神經,逐漸對風聲有所免疫,緩緩入了眠。
帳外的大風磨砺這沙礫,在漆黑的夜晚中格外響亮,幾近轟鳴,似乎有掀翻整個營地的力量。
“公主——公主——”
她是被暮桃搖醒的。
迷迷蒙蒙睜開眼,隻聽得外面的聲音極其散亂,刀劍相擊與衆人呼喊的聲音夾雜,亂作了一團。
“我們被襲擊了!”
“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被外面這聲音一激,蕭瑾很快便清醒過來,她揉了揉眼睛,道:“外面混亂,若是現在出去恐怕會被誤傷,先在帳中呆着。”
“咱們的香粉都還有多着的吧?”
“有的。”棠雨連忙将裝香料的大盒拿了過來。
這木盒制作精巧,裡面是已經分裝好的種種香料。蕭瑾從中挑出兩袋,遞與了二人。
“這迷香你們拿好了,若是有人打來我們這處便第一時間撒出去。”
“是!”
自己也将香袋攥緊在手心,蕭瑾心中直打鼓。
聽着外面的打鬥之聲,來者似是頗多,戰力也足。
這場襲擊是有人蓄意為之還是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