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時候差不多了翻身下馬,裴譽亭走到了蕭瑾身旁。
待她行至馬車前,他伸了手遞上前去,期冀着她能由此借力,登上那木制的階梯。
同莫提正式道了别以後,蕭瑾目視前方,絲毫沒有側目四顧的樣子,甚至連餘光都未落在跟着她步子的裴譽亭身上。
鞋尖将将碰到了那方備好的木梯,将右手順勢向一旁搭去,被一陣結實而安心的力道托舉着,她擡了膝蓋往前踏上了一級階梯。
隻是将将把鞋底落在第二階時,她卻忽而反應過來有些不對勁。
手心被一片薄繭輕輕刮着,傳來幹燥而寬厚的觸感,這溫度竟是熟悉得令她松了松心弦,可是略一側目,那一襲黑衣映入眼簾,她連忙将右手收回,而将左手伸向了侍在左側的暮桃。
感受到那纖纖素手迅速地從自己手心移開,裴譽亭眉尾輕輕動了動,那隻伸出的手掌動了動,終是沒有再度向前攥住她。
如今相隔的這般近,他卻是有些怯。
這是一種同樣令他陌生的情緒,自父母相繼去世以後他好像再沒怕過什麼,可如今面對着她的冷漠與不耐卻幾乎要令他手足無措。
在她流落西境的時候,的确是莫提和赫遠陪在她身旁的時候更多些,也是他們将她從那片血泊之中解救出來。
他慶幸有他們伴在她身側,但也妒恨着他們。慶幸他們能在艱險之時幫上她,又深恨着自己不能早日尋來将她相護。
眼前的莫提這番話雖坦坦蕩蕩,但卻是明擺着對她的欽慕,以至于直言要來長安求取娶。而赫遠看向她的眼神也帶着說不清的情愫,隻是這情愫被他抑制得恰當,所表現出來的在她看來或許會更近于屬下的忠誠。
同他們二人相比,他如今同她的親近程度顯然要往後排了。
也是,像她這般貌美聰慧的女子素來也免不了被人傾心,他也是那傾心者中的一個。
可若是她最後真的選了别人……
捏了捏拳頭,他翻身上了馬。
車輪辘辘,護送的隊伍開始緩緩向前移動,他也重新翻身上了馬,提了缰繩與她的車架保持着同一前進的速度。
輕輕撩開車簾回了頭望去,坐在高馬之上的莫提遠遠揮手,逐漸化為了一個小小的點,那一道堅實的城牆也逐漸變成了一道線,消融在了天地交接的地方。
和浩戎漸離漸遠,暗裡心中本來應該生出些波瀾的。
這些日子裡種種陰謀與險情的磋磨早已将那種悲春傷秋的感慨消磨得快要殆盡,心上被蒙着一層名為“麻木”的薄紗,反應也變得愈發遲鈍。
莫提真誠勇敢,日後會是西戎賢明的王,但她卻無法對這份感情做出回應了,隻盼着真心相助過她的人能一切安好。
這馬車結實,坐起來也安然穩當,少了許多颠簸,但周圍的氣氛卻并不是那麼輕松。
馬車由赫遠所駕,裴譽亭騎馬緊臨行于一側,恰好能将她的窗戶遮住了大半。雖将車簾放下,但總感覺那道目光落在窗口,以至于快要穿透窗口,落在他身上。
有這樣一層威壓在,暮桃和棠雨也不好再多說很多女兒家輕快的話題,寬敞的馬車就這這樣籠罩着沉靜的氛圍。
不過蕭瑾本就精神不濟,路上也沒那麼多氣力多說話,多數情況下是靠着椅背睡得迷迷糊糊。
趕路的每天都過得千篇一律,若要歸納起來便是乘車,吃飯,睡覺,若實在要加上一條,便是偶爾撩開車簾看看周圍掠過的景色。
幾日過後,鋪在隊伍前方的是一片綿延百裡的戈壁。
飛沙走石,熱浪滔天。
草木稀疏得幾近沒有,炎炎烈日烤得人困馬乏,行了大半日,衆人停了腳步,欲在原地休憩一會。
車上悶熱,侍女搭了簡易的涼棚,扶着蕭瑾下車透透氣。
沙石淩亂堆疊,縱橫百裡的荒蕪讓人一眼望不到頭。
接過暮桃遞來的水帶喝了兩口,身上頓時舒服了不少。
“你路上駕車辛苦,也坐下來涼快涼快。”赫遠坐在駕車的位置上,看見蕭瑾在不遠處同他招手,當即跳下了馬車向前走去。
涼棚之下還擺着打開的糕點,蕭瑾手中拿了一塊,也示意着周圍人一起吃。
黑衣不斷吸附着太陽的溫度,後背上已然愈合的傷口被燙得有些發癢。
凝眸向涼棚那邊望去,隻見她絲毫沒有要将喚自己過去的意思,雖說心下的失落難免,但他仍是邁了步子向那邊走去。
被盛在木盒之中的糕點本就不十分多,隻餘了孤零零的一塊落在了木盒正中間,竟是将原本小巧精緻的盒子襯得寬闊了些。
隻是其間那塊白色的糕點很快就被一人伸了手指拈去,而拈了那方糕點的赫遠正笑着向她緻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