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還正在提筆批着近日積壓的文書,他的嘴角卻是不知何時翹起而許久未曾放下。
一夜秋雨,縱然天氣放晴但風中仍含着凜冽的意味,傍晚回府時涼風撲在臉上,他倒覺得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這晚膳的時候她還未曾回來,侍女說他可以不等公主先行用膳,但他還是想和她坐在一桌吃飯。左右蕭瑾還沒回來他自己也暫且閑而無事,便打算趁這個機會将她遺在書房桌上的文書拿來看看,也順便想想下一步的動向以及還有什麼能幫得上她的。
公主府上每間在用的房内都燃有熏香,在此之前他素來是對這些味道無感,但極其迷戀與她有關的香氣。
書房之中的所生起的淡淡香煙清冽而柔和,桌上的一應事物被收拾得也都齊整,一眼便看見了擺在桌角的一摞文書。
上前坐在了她的椅上将一份份白字黑字攤開,隽秀的字體撲入眼簾,一時竟讓他隻是看字而忘了将字迹的具體所指裝入腦中。
而後再翻了一遍也很快便将這幾份文書通讀畢了,他擡起眼來被桌角最底下的那一份折子吸去了目光。這看樣子倒是像上給皇帝看的,但如今聖人病重也再處理不了什麼公務來,他也并不記得她還曾說過自己有什麼要上奏的事情。
心下有些好奇但是又恐自己冒犯而惹得她心下不快,他伸手觸向了那本折子但卻并未将其抽拿在自己面前。
天色已然暗到了需要點起燭火的地步,但她卻還未歸來。
究竟是寫了什麼呢?
既然準許他進來書房自行拿閱她桌上的東西,想必也是沒什麼事情要瞞着他,再說了兩人成婚也隻是遲早的事,夫妻同心本為一體,好像也沒什麼東西是要互相隐瞞的。
如是想着,他終是将那份奏折拿來自己面前而攤開在桌上。
後窗隐有風聲傳入,燭火無聲地晃了三晃。
一行行細而密的小字直直刺入他的眼簾,而後便是渾身的血液猛地沖向顱頂,雷霆般的轟鳴在腦中炸開,發出長久的回響。
紙上的“退婚”兩字盤踞在他心頭,仿佛要透過目光而将胸腔燙穿一般。
她要給聖人上書請求退婚。
退婚。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在殿前求來的婚事。
點滴相伴在他眼前一幕又一幕閃過,他無法相信這一切皆是虛妄。
侍女前來叩門,傳來公主回府的消息。
扶着桌案站起,他将這封文書揣在了袖中,直直向她房中快步走去。
此時将将換下外袍便見他如此急迫地推門而入,蕭瑾心下有些意外,一旁的暮桃棠雨見他們二人似是有什麼要事要說便都識趣地退出了房門。
“怎麼了?你還沒用過晚膳嗎?”瞧着他一步一步縮短兩人中間的距離,蕭瑾隐隐覺得壓迫之氣漸重,不自覺往後退去了兩步。
這兩步落在裴譽亭眼中便是她的疏漠與躲避,是那張退婚書的佐證。眼底的猩紅泛上,他将袖中的退婚書拿在了她眼前。
一見這封皮蕭瑾有些慌張,那是先前謝婉裳死時她疑心自己正在探查的事會拖累于他便當場寫下了這樣一個退婚書來,但後來父皇病危,這東西也就由此擱置了下來,她後來也是事務繁雜地沒再顧上怎麼處理這封放在自己桌上的折子來。
“誰讓你亂翻我桌子了?”她伸手欲要奪回,但裴譽亭卻一擡胳膊将這折子往上舉得更高了些,以至于她即使踮起腳尖都夠不着。
“你給我!”
“你便這樣厭惡同我在一起嗎?”
“同我成親便會讓你這般痛苦嗎?”
“你當真一點對我的情誼都沒有嗎?”
這兩句話自咫尺之間的距離處傳來,蕭瑾擡頭望着他而有些怔愣。
因着先前她空将愛戀與希望暗寄于他卻并未得到期待的回應,她也認定了他并不會拿出十足的真心放在自己身上,故而早已下過了決心要不再對他投注感情。況且這一路查案定然會殃及不少人來,她現在也已然有了些自己的眼線,也不必事事都要依仗着他那大理寺得到線索。
不過最開始寫這封折子時所本着的卻是免于将他牽扯進這生死局來遭遇無妄之災。
至于厭惡和他在一起……
并沒有。
隻是發現自己并不厭惡同他在一起讓她心生慌亂,她不想自己在已經決意放下的感情面前拖拖拉拉的藕斷絲連。
也罷,退了婚終歸對誰都好,也無關乎中間的關頭怎麼想。退了婚他能免遭些禍患,也能省得自己在這處分心。
她重新擡頭望向了他。
“對,一點感情都沒有。”
“一想到和你成親我便會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