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綏來至姜挽月身旁徐徐半蹲下身子,垂眸盯着她蒼白若雪的面容看了一瞬,随即眼角餘光忽地瞥見她垂在地上攤開的左手掌心。
這隻手,掌心處有一道極深的傷,汩汩血流仍在不斷順着滴在地上,洇進黃沙之中。
以血獻陣。
這傻姑娘嫌自己命大不成?
他看得心下一沉,擡手探了探她頸側脈搏。
直到感受到她微弱的脈搏跳動,他方才松了口氣,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突然覺得心安。
而這微妙的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他并不多思,掐着她的臉給她喂下一枚丹藥後,便伸手握住姜挽月的手腕,将人背在背上緩緩起身往回走。
……
隐約間,姜挽月似乎夢到了剛穿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那時,在大衍國的一處乞丐窩附近,她以替人做媒算命為生。
許是小有名氣,方圓幾裡的人都知曉她的存在,時不時有那麼幾個人走投無路找上她。
一日深夜,乞丐廟内的其餘人無一人還醒着,唯獨她,不知道為什麼,她難以入睡,便瞧着高懸的皎月有些出神。
好一會兒,她都在思考将來該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想得太入神了,心裡也有些煩悶,絲毫不覺自己頭頂的不遠處,正悄然立着位黑衣人。
直到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姑娘,做筆交易,可願意?”
……
“謝長綏……”
少女沙啞低柔又氣若遊絲般的嗓音蓦然在他耳畔響起,這三個字自她口中念出有種别樣的意思,似乎不隻是單純叫他,而是無意識地夢中呓語。
他微側頭,餘光瞧見她緊閉着卻輕微顫動的雙眼,以及她額頭的層層冷汗,他遲疑了下,輕聲應:“我在。”
伴着他的話音落地,少女猛吸了口氣驟然驚醒,猝然瞪大的雙眼撞上他放大的黑眸,于是少女的瞳孔緊縮,大腦呆滞一瞬。
于是兩人一個沉默着垂眼靜靜看着她,一個眨了下迷茫的雙眼,眼底盡是困惑。
漸漸的,姜挽月的思緒回籠,猶記起,自己在夢裡回應那個人一聲“好”。
而後那人又說了什麼……她一個字也不記得,無論她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反而頭痛欲裂。
她索性就着這個姿勢,抱着他的脖子将額頭抵在他的肩上閉眼歇了歇。
這段記憶太陌生了,當真隻是個夢嗎?
她卻沒有心力去深想,隻覺得身心俱疲,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而且手還疼得厲害。
謝長綏早已别過頭正視前方,背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夕陽往回走。
身後的少女昏迷了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他們才到魔域邊界,離天臨國還遠着。
姜挽月将頭埋在他的肩上許久不曾出聲,他隻當她一個小姑娘鮮少曆經生死從而後怕得哭了,便突然出聲打破沉默。
他問:“做噩夢了?”
姜挽月虛弱回應:“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噩夢。
“夢裡有什麼?”謝長綏說着又哂笑一聲,頓了頓,複又道:“你方才念了我的名字,想是夢中有我。”
“你有這麼怕我?”他似是無意間随口一問。
姜挽月哪知這事,頓覺不可思議,緩緩擡頭,下巴抵在他的肩頭,滾燙而微弱的呼吸落在他的頸側,她半信半疑問:“……我念了什麼……謝長綏麼?”
她的話斷斷續續,仿佛如此簡短一句話便用了半身力氣。
“嗯。”他應。
姜挽月若有所思,做個夢卻無意間叫了謝長綏的名字?
莫不是這夢與他有關?
思及此,她微蹙秀眉,熾熱的視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她懶散地歪着頭細細打量着他。
好像第一次距離這麼近?
比那晚喝醉了酒還要近。
她甚至還能清晰嗅到他身上的藥味,分明血腥味這麼重,可他身上的藥味卻絲毫不弱。
想是平日裡沒少用藥……
正這般想着,索性她也給自己喂了幾枚丹藥。随後視線又順着他硬朗的下颌線,無意間落在他的唇畔,隐約瞧見他緊繃的唇毫無血色。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她沒有正面回應方才他問的話,反而詢問起了他,道:“你就打算這樣……”
她歇了口氣:“背着我徒步走回去?”
說完,她又看了眼緩緩西沉的落日,殘陽如血般,半邊天的火燒雲。景雖美,卻讓人沒有欣賞的心思,一旦天色暗下來,誰又知會不會在附近遇到魔族中人?
“别無他法。”
他淡聲道:“你大可安心,受你師兄所托,我會把你活着帶回去。”
是嗎?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那她便隻管放心好了……
不過從他的話中,她也知道了怎麼回事。
于是,又道:“你來得這麼快,路上是不是費了許多法力?”
或者換種問法。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是不是很差?”
話問完她又遲疑了,因為他看着不像身體狀況不好的樣子,最多就是看着氣色不好……
謝長綏似乎對她這類的話不太想回應,隻輕“嗯”了一句就沒了聲。
見他如此,她還擔心什麼,他看起來比她好了不知多少,也就她杞人憂天了。
索性,她又閉上眼靠着他的肩膀睡了一會兒,盡管身體很累,但身上的痛卻一分不減,以至于她半夢半醒總之睡不好,倒不如被人劈暈過去。
到最後她睜開了雙眼,能感受到兩人的體溫都在升高,她是難受得渾身大汗,而他不知是不是覺着她太重了,額頭竟也有濕汗順着臉側往下落。
按理說,他們都不是普通人,無非是背個人而已,能有多累?
她懷着疑惑,扯着染血的袖子忽然擡手替他擦了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