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你去喊人,我在這裡等你回來”這種舍已為人的話是延陵宗隐說出來的。
她很是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殺了我,但是又不想親自動手,所以讓我自個兒出去?然後等我出去走上一步,就會被誰給砍了?”
延陵宗隐陰沉着臉,面無表情盯了純懿一會兒,被氣笑了,牽動身上傷口,輕“嘶”一聲咬牙忍着,待疼痛感過去,才沒好氣地回:“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純懿被兇了,縮了縮脖子,可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她非常直接地提出自己的疑問:“那你就不怕我跑了?畢竟……”
純懿适時噤聲,不過未盡之意,兩人都心知肚明。
“我的傷是因為誰?”延陵宗隐朝着傷口的方向輕輕點頭,示意純懿看看他血肉模糊的右腿,“你要是不回來,黑塔他們也沒能及時找到我,我恐怕就要死在這裡了。你不是最善良最好心的嗎?你就忍心看我死嗎?”
還沒等純懿回答,延陵宗隐忽然改口,無奈搖頭:“不過也是,那是你對别人。對于我,你從來都是恨不得我趕緊死的。”
純懿涼涼看他:“你倒是很是自知之明。”
延陵宗隐看她一會兒,開始艱難地挪動身子:“不然還是算了,我改主意了,你就留在這裡陪我。就是我要死了,隻剩最後一口氣,我也能砍了你,把你帶到地下陪我的。”
純懿看延陵宗隐單手撐着坑壁,胳膊上肌肉隆起,看着真的是要起身的樣子,純懿急忙一把将他的大掌扯下來,然後開始蹲下身子系裙角。
“看什麼?”她看着延陵宗隐半跪着向她望過來的目光,系住最後一個衣結,雙手拍在延陵宗隐寬闊有力的肩膀上,敦促他,“趕緊着趴好,我踩哪兒?”
延陵宗隐到底是延陵宗隐,就是廢了一條腿,他也能連推帶舉的,硬是将純懿給送了出去。純懿連滾帶爬地重回地面,回頭去看仍站在坑底的延陵宗隐,第一次覺得她面前的他那麼渺小。
延陵宗隐剛剛應該是廢了不少力氣,整個人斜斜靠在坑壁上,右腿懸空支着,隻剩一條腿撐着全身的重量,整個身子都在幾不可察地顫抖。看到上方的純懿回頭,他露出一個笑容來,對着她微微颔首。
“去吧,”他說,“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純懿沉默一會兒,點點頭,然後轉過身,毫不遲疑地離開了。
純懿的身影剛一消失,延陵宗隐剛剛還挺立的身子忽地歪斜,整個人狼狽地摔倒在坑底。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些痛苦之色,不管重新滲出血色的右腿,反而将左臂緩緩探入衣襟,用力一撥,外袍連帶着内衫便一起褪到他肩下,露出已經被血染透的右肩和後背。
三根尖銳的木刺深陷在他的皮肉裡,捅穿了他的右側肩胛和後背,後來托舉純懿時又受了壓迫,現在那三根木刺已經與血肉絞在一起,看着着實可怕。
他剛剛一直表現的若無其事,還說着“隻剩最後一口氣也能砍了她”的狠話,可其實,現在的他連刀都提不起來了。
延陵宗隐咬牙又撕下一條衣衫,艱難地單手為自己包紮。他一邊用力拽緊布條壓迫止血,一邊狠狠地想:如果那個狠心的女人發現,他受的傷其實這麼重,甚至已經難以壓制她,她是會如之前一般愧疚地來為他包紮,還是會幹脆提起他的大刀,趁着現在的機會砍了他?
他希望是前者,可他知道,更大可能是後者。
她跑不遠的。他一會兒就去逮她回來。
純懿獨自在樹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說是奔跑,其實不過是踉跄前行罷了。延陵宗隐喂給她的軟骨散藥效強勁,她就是拼了全力,也隻能憑着記憶在林中穿梭,甚至都還沒能找到她在來的路上暗中記下的那座小廟。
她還是非常懷疑延陵宗隐放她離開的動機,現在的她卻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皇兄派人追來了,他一定是發現了不對勁,來救她回去的。
她得去找他們,讓他們帶她回去找皇兄。
想到與延陵宗隐對望的最後那一眼和他血淋淋的右腿,純懿心中不是沒有過猶豫和愧疚,可想要回家的念頭還是壓過了一切。她隻能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未蔔的前路上,将腦海中那個小小的身影揮到角落裡去,刻意不要再想起。
大概是她執念太深,連天上神佛都在幫她,純懿剛轉過一個彎,就看到了幾個身着煤竹色勁裝的年輕男人站在一起,那身上服制,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宮中皇家衛侍,她曾經在父皇和親兄身邊見過許多次,而現在南慶有資格命令他們的,也就是新皇徐結了。
純懿大喜過望。她朝着他們飛奔而去,迫不及待地開口:“是皇兄讓你們來的嗎?”
那幾個男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領頭的那個看着面前活生生的純懿,沒有任何驚訝之色,隻是稍有些猶豫,遲疑一會兒後才微微傾身,口中稱呼:“娘子。”
可這已足以讓純懿激動萬分了。她急切道:“那我們趕快走吧,延陵宗隐的親衛就在附近,他們戰力很強,我們還是避開為好。”
一邊說着,一邊拔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