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藥。”元襄之解釋道,“他們三個方才沒吃多少,還在吃飯呢,我閑來無事便過來幫你煎藥,舉手之勞。”
同之前一樣,隋妤君坐到旁邊的竹凳上,兩人靜靜坐了一陣,夜風微涼,有爐火取暖,不會覺得冷。
“孫大人當真勤勉,照關秀所言,此事确實棘手。”
孫紹和書房的燈一直亮着,大約今晚是個不眠夜。
“他是赤縣縣令,自會還無辜之人公道。”元襄之相信他的好友,外放多年增長的不會隻有歲數。
“自然。”隋妤君應道,抛出一個問題:“元先生,若你是關秀,你會做何選擇?”
元襄之手握蒲扇,擋住爐子裡的煙灰飛出來,咳了一聲緩緩說道:“隋姑娘,我做不出選擇,父母早亡,我記不得他們的模樣,是祖母一手養大我的。”
隋妤君下意識問:“那你的平安扣是……”
他的父母會是程大人的學生嗎?
“你我是一路人,我會盡我所能護你周全,這是祖母的遺願。”元襄之的聲音很輕,傳到她耳朵裡卻如雷鳴。
程大人居然是他的祖母,而且程大人已經故去。
她不可置信,一隻手按停他扇蒲扇的動作:“可你姓元。”
程大人隐退多年,從未聽說其後人之事。
“祖母一生無子,我親身父母戰死沙場,祖母見我可憐收養了我。”元襄之轉過身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柔和,“我是知道你的,你出生那年你父親隋大人給祖母來信,說不知道該起個什麼名字。我當時才被祖母收養,整日粘着她,祖母考慮了好幾日才回信隋大人,我好奇問她給你取了個什麼名字,她說取了個妤字。”
隋妤君望着他被爐火照亮的臉,回想起幼時學寫字的時候。
“娘,我的名字好難寫,可以換個簡單的名字嗎?”
母親重新鋪了一張宣紙,握住她稚嫩的手一筆一劃慢慢寫,告訴她:“阿妤的妤是女官的意思,将來像你爹那樣當官好不好?”
……
原來她與程大人還有這樣一段緣分。
“那日你将平安扣拿出來,自報家門,我心中欣喜萬分,祖母在天有靈會比我更加欣喜——”
“可我爹犯了死罪,”隋妤君打斷元襄之的話,反問道,“程大人還認他這個學生嗎?”
程大人高風亮節,素有清名,而她父親貪污軍饷,抄家處死。
“我在翰林院時曾托人偷偷查過隋大人的卷宗,證據确鑿。”元襄之頓了頓,眼神真摯,映出點點火光,像是蠱惑書生的女鬼,“但我相信祖母,她臨終還惦記着她的學生。”
隋妤君苦笑,他父親何德何能,讓母親丢下她殉情,還讓程大人相信他人品德行。
轉念一想,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她好不容易逃離小郡王、逃離郦城,不是為了讓自己陷于往事,一輩子很長,她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比如,奪過元襄之手裡的蒲扇:
“你今日與我透底,意欲何為?”
“你懷疑我别有用心?”元襄之微微傾身。
隋妤君用蒲扇抵着他,輕輕推開,玩笑似的開口:“畢竟圖我美色的人不少,另外我還有錢。”
元襄之剛要解釋,這時候三個學生匆匆跑來,而隋妤君起身欲走,他隻來得及喊道:“我所言句句屬實。”
他的動作太大,衣角被爐火點燃,學生驚呼他才發現,又是一陣手忙腳亂,隋妤君聽到動靜莞爾一笑,并未回頭應答他的話。
衣擺燒了一小截,小腿以下濕淋淋的,元襄之被自己蠢笑了,又毀去一件衣裳,隋妤君才給了他銀子,難道是上天算準了他會遭此一劫嗎?
“你們來找我是為何事?”元襄之問道。
三個學生互相推旁邊的人,誰也不願意動口,最後葛潇潇上前一步:“先生,你說今日要出考題的,可想好了?”
元襄之坐回竹凳 ,往常他們三個一聽考題滿臉苦相,今日竟這般積極,“你們先告訴我,為何這樣着急。”
葛潇潇退回去,順道把馮久年推上前,馮久年先行禮:“先生,下午我聽劉叔說赤縣的縣學離縣衙不遠,想過去瞧瞧”
“隻是去瞧瞧嗎?”元襄之反問道,怎麼突然對地方縣學感興趣了。
梁其文耐心不多,拿出一張拜帖:“縣學有個學子聽說我們是自京城來的,向劉叔打聽我們呢,還約我們見面切磋學問。”
元襄之打開一看,确實如梁其文所說是學生之間的切磋,他合上拜帖,“所以你們是想拿我出的考題來與他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