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他們二人借口休養,甚少離開客棧,三個學生依舊每日到城外做義士,樂此不疲。
洪水退去後,城外供給流民的臨時住所變成一片廢墟,數以千計的流民四散開來,與城内的百姓沖突不斷,知州大人領着人一邊重建臨時住所,一邊疏導外地流民北上。
問仙州在周圍幾個州縣中是最富庶的,但北邊的州縣受到雨季山洪影響小得多,非問仙州下轄的百姓北上是最好的選擇,在城門守将處拿一筆路費,馬上能離開,無人阻攔。而問仙州下轄遭災的百姓,在雨季過後可回故土,重理屋田,還能領一筆災情補償金。
這個告示一出,城外的流民少了大半,知州大人連連誇贊曹曦竹,多虧了她出主意、勸說城裡的富戶出錢出糧,今年的災情度過得比前幾年要輕松得多。前幾年赈災戶部發放的銀子幾乎剩不下來,今年花的錢少,知州大人想到府中一箱箱銀子笑得燦爛,不過是在小郡王面前替她美言幾句,這事他幹得開心,以後還想繼續幹。
在曹曦竹免費發糧後,城内有幾個富戶也跟着免費發糧,以高家為首的富戶,這段時日在官府和一些人為的造勢宣傳下,問仙州無人不知他們的善舉,紛紛說他們是某某大善人。
“你氣什麼?高家是出了高左安這樣的人,但不見得所有人都是惡人。”葛潇潇端着飯碗,用筷子挑出飯裡的石子。
他們三人在城外幫忙搭建臨時住所,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高大善人、劉大善人等等,出于好奇打聽了幾句,結果發現誇的是高左安的父親。
“高大善人親自在北城門發路費呢,去北方的一人能領二兩銀子,夠我們莊稼人半年的嚼用了。”須發皆白的老人喝了口水,對周圍的男男女女說着。
“老爹,咱們也去北方吧,老家的田每年都被水淹,回去啥也種不出來。”年輕男人說完當即被他爹拍了腦袋,“混小子說啥呢,村裡田地誰家不是年年淹,你見誰走了,難道要我一把年紀背井離鄉?雨季馬上完了,等知州大人發了補償金,回去建個大房子,好給你娶媳婦。”
“孩兒他爹,公公婆婆都沒了,不如去我老家?我老家地勢高,洪水淹不到那兒。”戴頭巾的婦人小聲地和身邊魁梧的男人說着,卻被男人倒了半碗飯走,“咱們兒子将來要讀書考狀元的,這一片什麼地方比得上問仙書院,在問仙州待着,空氣都比别處多幾分文氣。”
……
周圍人的話語時不時傳到三人耳中,梁其文坐在木頭上,一條腿伸直,一條腿曲起,手肘撐在上面托着臉,獨自發愁。
瞥見葛潇潇挑揀石子的認真模樣,還是緩和了語氣:“是我帶了偏見,我隻是看不慣高左安虛僞的樣子。”
“你簡直和梁伯父脾氣一個樣。”葛潇潇随口說道,馮久年不着痕迹移了座位靠近葛潇潇,耳朵豎起。
梁其文亦是一臉不解,在府中,父親嚴肅死闆,不苟言笑,在他出生時是戶部侍郎,現在四十好幾依然是戶部侍郎,祖母和母親調侃是因為父親的臭脾氣不得上司喜歡,才十幾年不曾升遷。
他怎麼會與父親一樣呢?
葛潇潇解釋道:“伯母和我說的,說伯父讨厭一個人便是連帶着他們一家人都讨厭,喜歡一個人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人家看,愛憎分明得很,與你現在對高左安一模一樣。”
她想起了什麼,偷笑一聲,繼續說道:“你還記得十歲那年除夕,我跑到你家給你送禮,我在院子裡遇到伯父了。”
梁其文思索着,點點頭,他記得那年葛潇潇的确來了梁府,是父親親自帶進來的。
“伯父給了我許多歲錢,哈哈哈哈——”葛潇潇大笑起來,那是她收到歲錢最多的一次。
“有多少?”馮久年好奇問道。
葛潇潇比了五根手指。
“五百兩?”
葛潇潇搖搖頭:“是五顆金珠子。”
“什麼?”梁其文驚得跳起來,“我一年才得一顆,你居然一下子得了五顆。”
等等,十歲那年的臘月。
他被太學退學。
太學歲考,他檢舉同窗作弊,卻被誣陷提前偷看試題,對方父親是公爵之家,給太學學正施壓,學正草草問過幾位博士、同窗,斷言他偷看試題屬實,于是将他作退學處置。而那位作弊的同窗,如今還在太學。
他記得父親在太學門外接他時,盯着匾額看了許久,他自覺丢臉不敢去看父親臉色,回家時二人一路無話,氣氛比外頭的大學還要沉悶。還是葛潇潇知曉此事後,帶他尋了個機會将誣陷他的同窗堵在小巷裡套了麻袋拳打腳踢,方解了氣。
再後來,二人回府時被父親發現,罰了抄書,葛潇潇那份,自然是他搶了過去抄,不可能讓恩人受累的。
“可惜呀,伯父隻給了那一回,第二年就沒有了,莫不是他認為我長大了,成了大人是不用給歲錢的。”葛潇潇輕踢了一腳面前還在發愣的梁其文。
梁其文回神看她,在他懵懂幼稚的歲月中,不知不覺和父親越來越像,無論是送金珠子還是抄書都是表達喜歡和感謝的方式。
“你這是什麼眼神,想要回去嗎?我娘已經幫我打成首飾了,要不回去的。”葛潇潇發覺梁其文的眼神不對,眉頭微皺。
馮久年見勢頭不對,忙放下飯碗,擋在中間分開他們。
梁其文被她的話逗笑,偏頭避開馮久年,沖葛潇潇笑道:“葛大小姐,既然給了你便不會再要回來,梁府不缺那點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