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上一片溫熱,是可以暫時松懈下來的信号,隋妤君閉上眼,輕輕應了聲,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呼吸漸漸綿長。
寒夜寂靜,更聲傳不到大牢中,漸近的腳步聲卻十分清晰。
“真是郎情妾意。”
黑甲侍衛簇擁着長公主而來,高傲地睥睨席地而坐依偎在一起的二人。
隋妤君清醒過來,不為所動,輕聲說道:“不知長公主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怎麼?他來得我來不得?”長公主似乎聽到了笑話,“買通獄卒,私闖大牢可是重罪。”
元襄之冷聲回應:“長公主,那您如此聲勢浩大來牢中難保沒有殺人滅口之嫌。”
長公主仍舊笑着,對元襄之說道:“你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和這位隋姑娘說。”
元襄之當作沒聽見,隋妤君從他懷中起身,緩緩開口:“他不是外人,我的事情他都清楚,長公主盡管說。”
長公主吩咐黑甲侍衛:“把他帶出去。”
黃钺跟幾個黑甲侍衛領命進入牢房,沒動元襄之,反而伸手去拽隋妤君,元襄之當即就想動手。
“别碰她。”
“冷靜些。本宮又不會對她做什麼,一炷香的時間便好。”長公主淡淡說道。
隋妤君對元襄之點點頭,提高音量:“長公主聰慧機敏,我若死在這裡恰好落實了她的罪名,她不會幹這等蠢事。”
長公主催促:“本宮的耐心有限。”
元襄之攏了攏隋妤君微微松開的貂裘,看了長公主一眼:“我在外面陪着你。”
黃钺和黑甲侍衛松開隋妤君,帶元襄之出了大牢,與守在牢房大門處的曹曦竹打了照面。
二人無言,隻當沒看見對方。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長公主走進牢房,在昏黃的燈燭之下再一次打量隋妤君,她看着仔細,仿佛目光有實體,在隋妤君臉上寸寸遊移。
“你長得像你母親,但神情像你父親,同樣的不自量力。”
隋妤君:“多謝長公主誇獎,妤君不才,小郡王倒是極喜愛我這張臉。”
“世間男子哪個不愛美色?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帝王大有人在,隻是可惜了他們身為男兒卻不想着争權奪利,一心沉溺在溫柔鄉。縱使晖兒喜愛你又如何?你不聽話,本宮照樣能收拾你,他不敢吭一聲。”長公主手指撫上隋妤君的臉,不慌不忙地整理她散落的鬓發。
绯色長甲帶來冰涼的觸感,隐約有些疼,隋妤君忍耐着,直到長公主勾起她幾根斷發。
“不巧,竟弄斷了。”
“殿下不必與我繞彎子,一炷香快到了。”隋妤君後退半步,與長公主隔開些距離。長公主身上的龍涎香強勢又惑人,無形之中令她生出幾分不安和恐懼。
長公主撤回手,丢掉斷發,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到隋妤君手中。
“你想為你父親翻案也不是不可,此為折阙,隻要你服下它,本宮便不再插手大理寺,他們查出來是什麼就是什麼,本宮認了。”
“若是你不願,那本宮隻好趁此時機對元襄之下手,你當知曉他亦是服過折阙,沒幾年好活了。哎……明德書院複開還未滿兩年,也不知日後還辦不辦得下去。”
長公主笑意盈盈,妝容濃豔,發髻上華麗的钗環透出矜貴的冷氣,将大牢的陰濕之氣死死壓在腳底,聲音慵懶:“看在晖兒的面上,若你服下折阙,我可允你入府。”
隋妤君垂眸一笑,而後直視她:“長公主當初也是這般勸我娘自盡的嗎?您身上的香,我在我娘的屍身上聞到過。”
“癡情女子難成大事。”長公主收斂笑意,“我将你送入教坊,好歹留了性命,不負她所托。”
原來如此,她被賣到風月樓竟也是長公主的手筆。隋妤君端詳手中的小瓷瓶,晃蕩幾下,感受到裡面流動的液體。
幸好,是方便吞咽的。
“殿下,我選好了。”隋妤君攥緊小瓷瓶。
長公主看到她的選擇,勸道:“服下折阙不會立即斃命,你權當得一場風寒,最後不治身亡,還能和元襄之相好一陣。”
“殿下,我還有一句話想問您。”
“你說。”死到臨頭,長公主不介意回答她的問題。
隋妤君有些冷,将手收攏袖中,問道:“您是天潢貴胄,地位尊貴,您執着權勢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向誰證明什麼還是想起兵謀反?”
長公主大笑着搖搖頭:“與你說也無妨。後宮是吃人的地方,冷宮尤甚,聖上幼時性格軟弱,本宮若不鑽營,如何帶他從冷宮爬出來?”
她靠近隋妤君,手指勾起對方下巴,低語道:“至于你說的證明、造反,本宮二十多年前就幹過了。”
話畢手指用力松開,隋妤君微微偏頭,蓦然想起長公主曾寫給程大人的挑釁信。
【……昔日雖未受先生教誨,但先生才智餘欽佩之至,餘立志超越先生,為此辛勞半生,幸而上天眷顧,無論明德書院、漉山關亦是宿月城,餘皆勝先生,尤勝高足……】
“所以,殿下,您是不甘嗎?因為程大人當初不收您做學生。”隋妤君說得笃定。
長公主猶如被踩中尾巴,臉色微變:“時辰将至,你該服藥了。”
隋妤君認命般取出小瓷瓶,當着長公主的面拔出塞子,仰頭飲盡。
“阿妤!”
“母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