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來,暮晝平日裡那些雖款式略有改變,紋樣卻大差不差的衣裳,竟和玉床上那人是配套的,隻是少了些蔓草紋樣。
心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刺痛,錦百隻當自己出了問題,飛快運功流轉,卻無法緩解半分。
許久,他再次看向屋内。
暮晝握住那人的手,哽咽着向那人忏悔,說自己不該答應錦百的追求。
他把和錦百結為道侶,說得像是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孽。
錦百聽着,心底發酸,恨不能把暮晝提溜出來,讓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屋内,暮晝的話已延展到了不該和錦百同處一個世界。
聽他越說越離奇,錦百怒沖沖地起身,将要踏出門前,對着屋子大罵:“我才是不該和你在一起,負心漢!”
他一路閃電帶火花地沖出去,在巷口茫然地站了許久,才遊魂似的往神府走。
這算什麼呢?
沒由來的,錦百想起第一次見到暮晝。
六百年多前,神界新秀飛升大會。
錦百跟着時任試仙閣閣主的好友去湊熱鬧,百無聊賴間,視線全被一身粗布短打也難掩周身光華,意氣風發的少年吸引了去。
一見鐘情。
錦百從不膽怯,開始笨拙地追求對方。
偶然聽聞這人高馬大、在比武場上能一打十的小神君,竟對嬌小可愛的茉莉花情有獨鐘,錦百便日日采上幾株,将它合着其他的珍奇寶物送到暮晝的神府。
害怕貿然現身唐突了暮晝,他總是把禮物放在石獅子口中後,便躲得遠遠的,期盼能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人從門内出來,取走他的禮物。
數百年間,風雨無阻。
大部分時候,錦百都會看見前一天的花束靜靜的躺在原位,因失去靈力變得蔫蔫的。緊接着,送出的寶物便會出現在失物招領處。
錦百最大的本事就是哄自己開心,偶爾見那花沒了蹤影,就覺得定是暮晝收下了,沒心沒肺地繼續送。
神界大軍出征魔界凱旋後的一個早晨,他照常拿着用符紙向好友交換得來的茉莉花與赢下的戰利品,向暮晝的神府走去。
剛把花束放進石獅子口中,那扇緊閉着的大門便突然打開了。
猝不及防地和心上人打了個照面,錦百呆滞在原地,大腦幾乎停轉。
暮晝眼底略有黛色,周身還缭繞着征戰中殘留的魔氣。
見了錦百,他僵硬地扯出抹笑,語氣平淡無波,宛如在念文章:“原來那些花是你送的啊,我很喜歡,謝謝你。”
此後一切順理成章,表白、相戀、結為道侶。
相守的兩百多年間,暮晝總是遠遠地看着錦百,不言不語,像一座沉默的塑像,隻在錦百故意鬧他的時候流露出些鮮活的情緒。
錦百偶爾也會懷疑,暮晝是不是因為不好意思拒絕,才半推半就地答應了他的告白。
但是,沒有感情又怎麼會在一起呢。
受父母的影響,錦百對情愛有些過了頭的天真,哪怕對着冷冰冰的暮晝,也能認為這隻是因為他不善言辭。
錦百埋頭往前走,回想起自己在暮晝面前說過的蠢話、做過的蠢事,有些難以呼吸。
早知道就聽绮埃的話了,晚點知道也沒什麼不好。
他悶悶想着,心口處的細密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如疽附骨。
天上突然下起綿綿細雨,錦百無心理會,任由頭發和衣物被淋濕。
“師父,你怎麼了?”見錦百眼圈泛紅、形容狼狽,坐在廊下看雨的江景連忙迎上來,語帶擔憂。
接過愛徒遞上的茶,錦百捏出風訣吹幹身上的水,笑了笑:“無甚大事,你練習得如何?”
“…我學會火行術了。”少年有些羞赧,越說越小聲,“再過不久,就能學其他法術了。”
江景是仙門中不世出的天才,根骨絕佳,小小年紀便能爐火純青地施用許多法術。但不知怎的,分明屬相并不相克,江景卻總是學不會火屬法術,這一度讓錦百有些頭疼。
現今他竟自己摸索通了火相的法術,哪怕隻是最基礎的火行術,錦百也很是欣慰。
他看看愛徒指尖跳動的微小火苗,從袖中掏出本手劄,遞給江景:“這裡記載了火相的一些基本法術,你可以先試着練練。”
少年驚喜地接過手劄,“好!我會努力的!”
錦百被他的情緒感染,心情好了許多。
垂眸看到手中捏着的茉莉花枝,錦百回到書房,将好友曾向自己讨要的符篆統統取了出來,準備一并送去。
以後大概也用不着了。
沒成想,剛出府門,便有兩列神兵等在門外,神情肅穆。
一見錦百,他們手中的銀戟就架了起來,将他堵在門内。
為首那人道:“神君,天尊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