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與平時沒太大分别,暮晝聽不出他話語裡的譏諷,疑惑片刻,低聲解釋:“不是為了讓你笑才專程誇你的。你一直都很好。”
瞥見暮晝衣領間閃現的一抹金色,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錦百忽然發覺,那個被暮晝随身攜帶、格外珍視的錾刻花紋金項圈,可能是景舊所贈。
暮晝的一切,無論是衣物、配飾還是對他的稱呼,似乎無一例外都與景舊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簡直就像是為景舊而生的。
冰涼沉重的情緒像橘子瓣上的白色脈絡般,錯綜複雜地纏繞在心髒上,帶起一陣抽痛。
笑了兩聲,錦百忽然有些胃疼,“帶着别人給的項圈,就别對我說這種話了。”
想來是又沒聽懂錦百的話,暮晝微微睜大眼睛,神色有些不解。
難怪其他上神私底下吐槽暮晝,說他雖然神力高強,但卻獸性未脫,聽不懂人話。
下意識揉了揉食指指節,錦百道:“我累了,需要休息,你走吧。”
暮晝不再言語,躊躇半響,道了一句珍重便離開了仙牢。
望着暮晝的背影,錦百慢慢蹲下身,歎了口氣,将臉捂在寬大袖袍底下。
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同暮晝在一起的時間實在不算長,它甚至不夠用來精進一下自己的法術。但錦百還是不可抑制地有些難受,就像當初知道同僚們願意陪自己聊天,是因為不好拂了他父母的面子一樣。
洛偕棠領着麾下一道前來時,看見的便是眼眶鼻頭微紅的錦百,他道:“怎麼了這是。”
錦百不做聲,洛偕棠便自顧自地宣讀起了對他的刑罰。
按照慣例,罪神都要經曆一遍洗髓剔骨,再按罪行大小發配六界,極惡者發配魔界,次之妖界。
隻是自輪回之征後,很多上神都隕落了,仙凡兩界的靈氣又稀薄得可憐,神界久久不得新人,神界隻好又把仙牢中罪過不算嚴重的罪神都重新放出來做些不大不小的事務——這般刑罰便逐漸被人忘卻了。
為警示重新得到任用的罪神,暮晝制定了新的條例,但凡犯罪,加害者不光要被罰下界,還要翻一番地受到當初受害者遭遇到的不公屈辱。
錦百默默聽着洛偕棠一條一條地宣讀自己即将受到的刑罰,心緒複雜。
他這才知道殺害景舊的那人為了折磨景舊,還将其三魂七魄全部從體内抽出,玩弄一番又将它們打散。
暮晝尋了不知多久,才将它們找齊。
一旦懷疑景舊是被自己的心魔所害,錦百便潛意識地對景舊感到愧疚。
故而在洛偕棠問他對結果是否有什麼不滿時,他隻覺得昭然台還是留情了,居然沒有将自己照着景舊軀體的模樣掏空或腰斬。
于是一言不發地将大大小小的刑罰全盤收下。
…
那心魔着實殘暴變态。
抽魂倒也罷了,居然還在景舊身上留下了一些奇怪的,像是文身一般的東西。
錦百背上便也照着景舊遺體被刻下了蜿蜒的茉莉花,那花和枝葉從背上蔓延到臂膀,又轉而下行,繞到兩腰側邊又轉到胯骨前面。
此種刑罰的疼痛不算嚴重,至少比不上曾經錦百受過的那些傷,但它後勁綿長無比,痛感密密麻麻地從傷口處溢出。
不等他緩一緩,洛偕棠又将手搭在錦百的腦門上,悠悠地将那磅礴浩大的靈力注入錦百靈脈之中,又裹挾着他的魂魄飛速抽離。
洛偕棠看着在自己手中閃爍微光的破碎魂識,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全然隻餘一具空殼的錦百,終是不忍,又将錦百的三魂七魄還了回去。
景舊是他最為得意的門生,錦百也是他大為欣賞的後輩,在景舊沒出事時,洛偕棠曾希望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搭檔。
錦百失聲,神色怔怔,識海間一片空白,還莫名有些難言的惡心。
挨過那一陣惡心感,緊接着的便是欲裂的頭疼,錦百趴在地上,一時有些分不清到底哪裡更疼,隻恨恨地罵着那心魔。
想到心魔化形于深重的執念,錦百又檢讨了自己一番。深深的疲憊襲來,他有些睜不開眼。
錦百醒來後頭昏昏沉沉的,全身都疼,像是被拆開了又重新組上一般。
身上的衣服被換成了寬松的囚服,錦百撩起衣服一看,發現身上有很多淤青,大抵是抽魂時,他在地上掙紮磕碰出來的。
仙家體質強健,隻要靈源尚全,便是打斷骨頭也不過疼痛一瞬,很快就能長好。沒道理幾片小小的淤青,這麼久還不消散。
他低頭看着那些淤痕,不禁冷笑。
暮晝真是好本事,竟然在洛偕棠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覺地把他那根專管療傷的仙骨給抽了。
他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