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老天并不公平是在我六歲的時候。
那會兒我正和我娘、我爹、我那年僅一歲的“長房長孫”寶貝弟弟一起跟着村裡人逃荒。
逃荒是因為柴王帶兵一路從西面打過來了。村裡人都說柴王有個修煉邪術的手下,有六隻手,喜歡生吃人肉。
不管這個傳聞是真是假,被柴王撚過來的流民總作不得假。
聽說我們西北邊的縣被流民燒了以後,我爹當機立斷,叫我和我娘收拾東西跑路。
跑路之前當然要把不好帶上路的東西狠吃一頓。我一天吃了三個雞蛋,還得了個雞翅膀,吃得喜笑顔開。
我爹看不過眼,越想越氣,終于沒忍住,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不記恨他,真的。因為命運很快就扇了我另一巴掌。
逃荒的當然也不止我們一個村子。村裡人一合計,走官道肯定容易與别的村子起沖突,還是得往僻靜的小路走。
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樹林裡鑽,沒鑽多遠,就遇到了匪寇。
匪寇舉着柴刀,見人就砍,有東西就搶,搶完了就跑。
我那爹見勢不妙,抱起我弟就往外沖,結果剛好撞到匪盜懷裡,連我弟一起被人攮死。
我娘自知跑不脫,拿身體擋着我,叫我别出聲,自己卻叫人砍了。
我在我娘的屍體下面裝死,我娘的血滴滴答答流到我身上,我不敢動。匪盜跑光了,剩下幾個傷得不重的幸存者搜羅活人、翻找屍體,我還是沒敢動。
等所有人都走遠了,我才從我娘身下出來,我娘身體都硬了。沒吃的,也沒力氣。我想活,但找不到活路,隻好在原地等死。
沒想到卻等到了循着怨氣來除靈的二十來歲的謝芝峤。
我們大幾十人一齊出的村子,到頭來比我高比我壯的人都死了,我竟然活了下來。這麼一想,老天豈非很不公平?
因為有了這一次命運的偏愛,我對後半生遇到的所有倒黴事好像都沒了抱怨的立場。
比如現在。
我今年十八歲,跟我的養母謝芝峤在護送一個姓錢的富戶從江南回西北老家。
我一早看出這個姓錢的男的不是個好東西。他看起來至少五十,聽說他新娶的小妾也才十八。
跟我說這八卦的人是給錢掌櫃駕牛車的把式,叫錢二牛。
這個人相當讨人厭,我們從江南出發到現在有二三十天了,錢二牛平均每天提三次錢掌櫃是他親戚這件事。
“而且是近親,不是遠房的哦!按輩分,我叫他小叔。”錢二牛龇着一口歪斜的黃牙,看起來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嗯嗯嗯。”我心不在焉地附和他。出發之前,謝芝峤三令五申,這趟活我們是拿了定金的,術師拿了錢就要辦事,别給她整出什麼幺蛾子來。所以,我就是看錢家這些男的再不爽,也得老老實實履行好護衛的本分。
沒想到錢二牛今天說完卻沒有接上他那段自己如何跟着叔父闖蕩江南商界的故事,反而悠悠地歎了口氣。
怎麼還來新花樣?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錢把式這是怎麼了?”
錢二牛又是咂嘴,又是歎氣,又是搖頭,裝模作樣的,好久才肯開口。
要不是謝芝峤有言在先,我是真想偷偷打他一頓。
“嘿嘿,小仙姑是出家人,跟你說這個怕你笑話,家裡的長輩給我張羅了一門親事,我這趟回去就要成親啰。”
給你裝上了。我在心裡冷笑,幹術師這一行,看得最多的就是男人的匪夷所思亂七八糟的爛事,多了不起似的。這一路上,錢二牛的眼神時不時就往走在前面的梅花身上飄,他想的什麼還能猜不出麼?梅花是錢掌櫃出發前剛從江南買的丫鬟,也不過十七八歲。錢掌櫃一共買了六個女孩子,最小的才十三四歲。臨走前還要拐帶這麼多人背井離鄉,也不知安的什麼心。我們這些女子,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倒黴。
我也懶得糾正他術師不是出家人,省得他對術師再動歪念頭。我故作天真:“哦?成親不是喜事嗎?恭喜錢把式呀,錢把式怎麼還歎氣呢?”
錢二牛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猥瑣笑容:“娶了婆娘,就不像現在這樣自在了嘛……哎,跟你說這些,不好不好。”
我被他惡心得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不行,等到了錢家村拿完錢,我真得警告梅花離這人遠點,再把他給打一頓。
“而且娶媳婦嘛,就圖個賢惠聽話能生養,别的都要往後稍稍。你别看我叔現在這嬌妻美妾,嘿,他頭一任媳婦,醜得出名。”錢二牛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小仙姑這麼标緻,可惜這輩子是不曉得男人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