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何由敬那副皮包骨的醜樣子：“這是何由敬嗎？它先前還有個人形的軀體，軀殼被破壞了就成了這樣？”

“或許。”

我偷偷瞥她兩眼，她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這位大小姐從我見到她開始就一直不鹹不淡的，她是天生不會聊天，還是對之前我們擾了虞家的計劃耿耿于懷？如果易地而處，我心裡肯定是要嘀咕她幾句的。無論如何她救我一命，等這事了了，得好好向她道個歉才成。

但眼下就算被她讨厭，我也隻能厚着臉皮道：“虞一道友，桃木劍能否借我一用？日後必十倍償還。”

虞一面露疑惑：“借給你無妨，隻是你要做什麼？”

我脫口而出：“當然是幫她。那東西想要附在她身上！”

虞一搖了搖頭：“沒用的，你不曾修煉術法，這種實力的怨靈，不是拿着桃木劍就能對付的。不要添亂。”

一盆涼水當頭澆了下來。我當然知道自己實力不濟，可現在哪裡有更好的辦法？生死相搏的事，我總不能逼虞一以命犯險。

要不我先沖上去，虞一總不能見死不救。我隻要她丢把劍給我，剩下的我自己來。卑鄙是卑鄙了些，事态緊急，也管不了了。

我正要行動，卻聽虞一繼續道：“它沒有實體，又沒能完全化鬼，過不了多久，這些聚合的怨靈就會自行逃離。你的……長輩，十分厲害，再過片刻，就是勝局了。”

謝芝峤是厲害，可她日前窺探天機元氣大傷，又遭錢家村人暗算，此前她在山洞裡就快到強弩之末了，如今強行施法，竟然與何由敬不分上下，代價是什麼？她還能撐到勝利的時候嗎？這些都是不便和虞一說的。

我還想說話，虞一又自言自語道：“得不到實體，行将崩散……它下一步是要……”

虞一突然皺緊了眉頭，拉住我，不由分說地往錢家村村舍處跑去：“你跟我來。”

“可……”計劃被打亂，我跟着她狂奔。我們出來的洞穴離村中空地不遠，沒兩步我就看到一堆面色詭異的錢家村人被捆住手腳，整整齊齊地躺在地上。而後頭的椅子上，又綁了兩排看起來還正常的男人，錢平安也在其中。他眼神陰鸷，一臉怨毒地盯着來回巡邏的虞家人。

“虞家人聽命！”虞一突然一聲大喝，“立即殺掉所有錢家村人！不留活口！”

幾乎是在她出聲的同時，原本被綁住手腳安置在村中空地上的錢家村人突然一齊開始搐動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詭異情狀讓旁邊的看守都是一愣，沒等他們下手，這些錢家村人忽而肌肉暴漲，竟生生掙斷了繩索，掄倒了試圖阻止他們的虞家人，掙紮着爬起來，往山洞的方向沖來。

而我們上方竟也一齊傳來謝芝峤的聲音：“想跑？”

那團怪物眼見不敵竟丢下謝芝峤，徑直向錢家村人靠了過去。眨眼之間，那一團渾濁濃稠的東西就已靠近了第一個跑來的錢家村人。

我身前的虞一冷哼一聲，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冷光已從她手中激射而出，直指那個錢家村人的太陽穴。一道白氣頃刻間從他的身體裡析出，這是新死之人的靈。

我愣愣地看着虞一。這，這畢竟是個活人啊，她下手竟然能夠這麼幹脆嗎？

我很明白她這是在防止那東西吞下生靈，也心知肚明這是當下最好的辦法，但她兇狠果決的動作還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了。我除過很多靈，可從沒殺過人。有時候我對很壞的人會見死不救，可親手把兇器插入人的身體裡……我，我害怕。

“你的武藝也不弱吧。”虞一從懷中摸出一把鐵制匕首塞到我手中。我一時發懵，沒能接上話。

虞一面露困惑：“愣着做什麼？去殺人啊！”

“好的、好。”

我捏着匕首，如夢初醒。我心裡太明白了，這種時候，不是該想着當個清清白白的濫好人的時候了。我隻能安慰自己，死在我們手下重入輪回，總好過被那個不明不白的玩意生吞了。

我提起匕首沖了上去。

虞一的語氣太理所當然了，可這是在殺人。

我面前的第一個人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身體幹瘦、眼神空洞、皮膚黝黑。我割斷了他的脖子，鮮血噴湧而出，他徒勞地撓着自己的脖頸，口中發出嘶嘶的聲響。片刻，他倒在地上，靈離開身體。

他的血濺在我身上，我想起生母滴落到我身上的血。我有些想吐，但這種感覺在我捅進第三個人的心口後變成了麻木。我知道自己所行之事并非惡舉，可他們臨死前的慘叫并非作僞，匕首劃破活人皮肉的惡心感也并非作僞。

虞一比我殺得要快得多。刀刀緻命，隻往人的眼窩裡捅。她好像沒有常人的感情，也可能早就麻木了。我意識到，如果我們不傷及性命地比武，我能取勝，但決一生死？我必敗無疑。

我們簡直是在和那個東西比誰殺得更快。盡管我們人更多，盡管有謝芝峤追趕着牽制它，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它吞下了好幾個人。生靈被它從□□中生生抽離出來，我聽不到靈的聲音，但從他們軀體強烈的抽搐中，我仍能感受到他們極端的痛苦。而它每吞下一個“儲備糧”，實力就肉眼可見地更進了一層。漸漸的，謝芝峤已經無力阻止它，它飛向了場上的最後幾個無力反抗的人。

那是錢家村神智清明的人，過去為它兢兢業業地做傷天害理之事的人。他們沒有向它靠近，因此并非我們首要的擊殺目标。錢平安也在其列。

虞一的飛刀早已耗盡了，我們隻能盡力跑過去。但何由敬比我們更快。

一個人、兩個人……最後一個是錢平安。

我幾乎就要到達他身邊了。但離他更近的是他的主人。他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緊接着我聞到一股排洩物的惡臭，白霧從他身上鑽出來。

在這無間地獄般的場景下，他被活活吓死了。

錢家村人死盡了，活人隻剩下我們。我腦海中警鐘大作，迅速與它拉開距離。

一道驚雷驟然而起。

原本漸明的天光變得昏暗，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擡起頭，濃厚的烏雲遮天蔽日。

異相再起，它要化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