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不知道說這位大小姐什麼好,她好像有點缺乏正常人的情感了。我虛弱道:“我沒事,餓的。”
“廚房裡備着清粥,我帶道友過去。”
我哪裡吃得下東西,隻能硬着頭皮說:“不急,我先去瞧瞧謝芝峤。”說完不等她回話,我就三兩步跑到謝芝峤所在的房間。
謝芝峤的氣色比我想象中要好上一些。再見到她時,我眼眶一熱,差點哭出來。
見到我,謝芝峤輕輕歎了口氣,道:“阿巒,長大了啊。”
我很怕她說這樣的話,一來我不擅長回應直白的情感,二來這話聽起來就像要趕我走似的。
我剛想開口,又聽到她冷笑着補了一句:“都敢不聽我的話了。”
完了,真生氣了。我一下吓得不敢開口,隻能嗫嚅着問:“你身體怎麼樣了?”
謝芝峤一臉懶得理我的樣子,反而是大小姐認真道:“謝道友修行多年,怨氣入侵對她而言并無大礙。但是謝道友耗費過巨,身體虧損嚴重,若不能好好調理進補,隻怕有損壽數。”
虞一沒把話說死,但是我們心裡都清楚,身體的虧耗是很難彌補的,折損壽數就是強行阻止那怪物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謝芝峤向大小姐道謝,又客氣地請她先行離開。我猜這是打算教訓我了。
果然,大小姐剛關上門,謝芝峤就冷冷道:“那日的細節,我都從虞家人那兒打聽清楚了。我問你,若不是機緣巧合,你是打算和我一起死在那兒嗎?”
我小聲犟嘴道:“是又怎麼?我的命本來也是你救下來的。”
“你還知道你是我救下來的?”謝芝峤瞪了我一眼,“我把你養到這麼大,是為了讓你去送死的嗎?”
我閉上嘴,不敢吱聲,隻敢在肚子裡暗暗反駁,要是放着謝芝峤不救,我才是畜生不如。
謝芝峤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是阿巒,我希望你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不想要你冒死救我。我唯一想要的,是你好好活下來。”
謝芝峤沒有再多說什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做出英勇的舉動的時候我的腦子裡什麼也沒想,醒來以後才感到後怕。可就算後怕,如果回頭再來一百遍,我恐怕自己也會作出一樣的選擇。
我心裡悶悶的,很不痛快,垂頭喪氣地走出房門,就看到大小姐還在門邊等我。
“大小姐,有什麼事嗎?”出于禮貌,我調整了心情,問道。
“錢家村的事事發突然,先前在喜縣沖撞了兩位道友,至今未有機會向道友解釋清楚。信守契約、扶傾濟弱,道友一直所行都是俠義之舉。道友若有疑問不妨向我提出,我一定知無不言。”虞一正色道。
沒想到我沒來得及道歉,她先主動提起來了喜縣的事。大小姐誇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但一是一,二是二,她突兀地出現在錢家村,明知錢平安有問題又遮遮掩掩不肯明說,我心裡是有疑慮的。這幾次下來,我也摸清了這就是位不通人情世故的主,用不着旁敲側擊,直接問了出來。
“那天道友見我去救謝芝峤,道友心中是怎麼想的呢?”
這問題問出來像是我在讨要她的誇獎似的,但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那天她的表現很奇怪。俗話說百善孝為先,女兒救娘,徒生救師君那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她卻一臉茫然,仿佛我做的事有違常理一樣。
果然,她皺起了眉頭:“我雖欽佩道友的俠義之心,但依舊覺得道友行事有欠妥當。太祖母一向教我,即便行義舉,也要以保全自身為先。若無萬全的把握,不要輕舉妄動。道友那天勝算渺茫,是萬萬不應搏命的。可是道友若沒有賭命,謝道友也絕無機會幸存……”
她太祖母說這話我倒是理解,長輩對待小輩,總是不希望她們以身涉險的,謝芝峤方才對我的叮囑也是一樣,可哪有小輩毫不猶豫就遵守了的,我瞧其他虞家人,也沒見有誰和她一樣軸啊。
我忍不住問道:“如果你那位太祖母遇險,你沒有把握,就聽之任之了嗎?”沒有刁難她的意思,我是真的好奇。
“我、我應當以保全自身為先。”她眉頭緊鎖,好似糾結萬分:“等我回去,再問一問姥。”
看她這猶疑的樣子,我也不再追問,轉換了話題,問道:“何由敬是什麼人?和虞家又是什麼關系?”
這個問題虞一解答起來要輕松多了:“那是荼蒙派的叛徒。虞家與荼蒙派往來多年,昔日此人假借荼蒙派的名義拜訪虞家,趁我們不備,盜取我們的不傳之秘——鬼修之術。”
“鬼修之術?!”
“不錯。”虞一點點頭,“說是不傳之秘,實際上并無價值。這是數千年前,鬼神還在人間時的修煉之法,對術師和常人都毫無作用,是以雖然稱為不傳之秘,但我們并未對其嚴加看管。這件事是虞家的疏忽。”
“我們聯絡了荼蒙派才知道,何由敬也盜取了荼蒙派内修鬼的法術。但據我所知,何由敬用來規避鬼神界的方法并非出自虞家與荼蒙派。柴王生前喜好術師術法,何由敬或許另有機緣,虞家就不得而知了。”
“何由敬這些年害人無數,細究下來,虞家也逃不開這因果。虞家和荼蒙派尋找何由敬多年,但他行事謹慎,直到去年,我們才輾轉調查到錢家村人從各地采買人口,形迹可疑。我們找到錢家村的山腳下,但那片樹林的霧氣有何由敬的術法加持,沒有錢家村人引路,很容易迷失方向。不瞞道友,十一、十四、十五三人從江南開始就已一路跟随各位,原打算将馴養的怨靈附身到錢家村人身上來為我們引路的,後頭發生的事,道友也知道了。”
這倒讓我想起一件事:“錢平安身上有何由敬給的法器,你們的怨靈沒法靠近他。你要是沒帶人過來,就算我和謝芝峤不出手,恐怕這計劃也成不了。”
大小姐點點頭:“這麼說來,遇到道友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要不是知道大小姐的性子,我一定偷偷罵她說話輕狂自以為是。不過說到這兒,還有一件事我好奇得很:“那你們究竟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聽了我的問題,大小姐打了聲呼哨,擡起右手,伸出食指。
從不遠的樹林處傳來了一陣草葉摩擦的聲音。緊接着,一隻手掌大小、通體雪白、肥嘟嘟的小鳥撲打着翅膀,唧唧啾啾地落在了她的食指上。
“這件事,我确實要向道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