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碗裡已經見底,她一口氣把剩下的面湯也喝了個幹淨,繼續眉飛色舞道:“謝雲岫這人也有意思,她也才二十來歲,誰也不知道她是什麼門派的。那仲長儀不論如何還是在集會上和别人切磋,謝雲岫倒好,專挑别人家接待‘貴客’的時候上門挑戰,獲勝以後拍拍屁股就走,自己什麼好處沒有,像是專門為了來攪黃别人生意的。當時的其他術師明面上假惺惺地管這兩人叫‘雙驕’,私底下麼,罵什麼的都有。”
原來是這麼個“雙驕”。我暗暗為謝雲岫叫好,這些道貌岸然的術師該被治治才好。
“仲長儀出來活動是為了給仲家賺取威望的,現在反而快成了術師的公敵了,尤其‘雙驕’的名号一出,對她實現目的更為不利。為什麼說仲長儀是個厲害的女人呢,她馬上想出了辦法,宴請了當時聲名顯赫的十數個門派的話事人。”
“席間,她主動對各位掌門、家主說,在座的各位互相之間或許小有摩擦,但大家都遵循祖訓、尊重同道,按着術師間的規矩,隻在集會上互相切磋。可是,如今卻有個來曆不明的人壞了祖師的規矩,為了自己的利益公然挑釁各位。各位身為長輩不便與她計較,但我與她年齡相仿,願意為各位解憂。我會向謝雲岫挑戰,叫她日後不得再騷擾天下術師,而不論此戰成敗如何,我日後都不會再參加術師間的集會。”
“她這話一出,各位掌門家主紛紛叫好。原先顧忌術師情面不願聲讨謝雲岫的,也開始義正言辭地指責這個違背祖宗之法的人。仲長儀釜底抽薪,自己與這些家族門派同仇敵忾賺足了好名聲,卻把謝雲岫光明正大地推到了人人喊打的位置。”
“仲長儀與謝雲岫的這一戰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很多人都懷疑她兩究竟有沒有決鬥。但事實是,從這以後謝雲岫就不見蹤影,而仲長儀功成名就,果真踐行諾言回了仲家,從此不再參與江湖之事。”
這和大小姐說的情況大緻能對上。隻是按這說法,此二人應當水火不容,仲長儀的晚輩,那個仲長林怎麼還觊觎謝芝峤呢?
“不過,我倒還聽過一個說法。就是不知真假。”小包悠然道,“都知道婦俨有三大親傳門派,仲家是一,荼蒙派是二,第三個卻無人知曉。不少人都覺得這所謂的第三親傳門派早就在這兩千年間斷絕傳承了,但如果說謝雲岫就是這個第三門派出身,她橫空出世,與仲長儀的本事不相上下是不是就很好解釋了?她們私底下達成了什麼交易也是很有可能的嘛。”
平地起驚雷。
我感覺到大小姐在看我,我的腦子裡嗡嗡直響,我隻能虛弱地喃喃道:“是,是這樣麼?”
《相山要術》還在林鹭身邊。我學不了術法但謝芝峤也從來沒瞞過我,我從相山派的術法中實在沒看出來有什麼符合“親傳”身份的特别之處。小包這個說法沒有一點證據,但聯想起花子娆的話,我總覺得未必不是真的。
我打起精神,問道:“光憑這些,也稱不上手眼通天吧?”
小包搖搖手指:“别急,這才是她二十來歲的事,真正狠厲的在後頭。阿巒可還記得我說仲家有個旁支入朝為官了?這就是仲長儀回仲家後開始主持的。她專門篩出一批天資不夠的術師,将他們改姓為鐘,要求他們專走仕途。如今鐘姓深耕朝堂幾十年,最高的已經官至尚書。”
“這也罷了,說來說去,最多是個貪戀權勢,違背術師之道。仲家這十幾年來做的事,才是真叫人心底發寒。荼蒙派參與柴王叛亂一事大家都知道吧,按說雖然荼蒙派大逆不道,那也隻是它一家所為,和别的術師有什麼幹系?先帝一貫尊崇術師,其他門派原本不該落到如今的境地,但架不住有人在朝堂上推波助瀾啊。”
“仲家拿荼蒙派反叛一時當借口,憑借自己在朝中的影響力,十幾年來将原先煊赫一時的術師大族清理了個七七八八。被株連九族、徹底斷了傳承的都不止一家。僥幸存活下來的,要麼元氣大傷,要麼是原先就低調行事的,仲家自己卻得以全身而退。這才造就了今天仲家一家獨大,再無人可比拟的局面。”
“當今術師都恨荼蒙派入骨,但這筆賬細細地算下來,術師淪落至此,仲家的功勞可一點也不比荼蒙派少。”
小包說完這段話,痛飲了一大杯茶水,才繼續說:“仲長儀在仲家說一不二,這人為了仲家的地位無所不用,任誰到了她手下,都不過是為仲家鋪路的一顆小石子。阿巒,好好想想吧。”
我與大小姐一同陷入了沉默。
緩了很久,我才有氣力開口道:“多謝道友,我好好想想。”
小包告訴我的這些絕對稱得上是秘辛。仲家一手包攬黃河集會,當今大多術師對仲家既敬仰又感激,倘若她們知道自己的境況竟有仲家的參與,不知會作何感想。
小包又是什麼人?她今日看似随口與我說的故事可不是一個随随便便的“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出身的人能知曉的。
但小包的身份不是我眼下關心的重點。
現在我必須思考的是,和仲長儀這樣一個心機深沉、不擇手段的人對上,我該怎麼救出謝芝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