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溪皺眉打斷他：“那又如何？”

木擎掌心轉動螢流旋，他沉聲道：“天庭神官折辱小鬼一事還沒與你們清算，現如今該是好好算這筆賬！”

*

雲涵帶着渾身是傷的歸尤巳逃到安全地界，停下腳步後歸尤巳沒了支撐順着半截樹幹坐在肮髒的地上。

一直被拽住了小花掙開雲涵的手，她三兩步跑向正吐血的歸尤巳面前蹲下，伸手胡亂給他擦着，眼淚汪汪嗚咽着：“哥哥。”

歸尤巳嫌棄拍開她的手，虛弱道：“哭喪呢？”

歸尤巳憔悴不少，他與雲涵對視片刻又移開，什麼都沒說卻又像是什麼都說了。

都說世間萬物皆有“天時地利人和”，以往歸尤巳不信，可此刻他信了，謀劃了這些年全都是空歡喜一場。

雲涵沒問他為何會失敗，也沒問他被本命法器反噬的滋味如何，他寬慰他：“一切就要結束了。”

歸尤巳小聲道：“是啊，都要結束了。”

周而複始，都要結束了。

歸尤巳不甘心道：“我這一生破敗不堪，忙碌着，算計着，最後誰也救不了，為什麼會失敗？又為什麼落的如今的境地？”

身旁的小花眨着眼睛，她聽不懂這些話，可卻感受到救自己的哥哥此刻很難過。

對于她而言，歸尤巳是她的救命恩人，如若那日在彌沙河上不是他的出現送自己去人界避難，她早死了。

“好在，”歸尤巳緩慢道：“你成功了。”

“歸尤巳。”雲涵凝望他片刻，沉重道：“這條路死了太多人，若不是你提早發現了天河邪靈的秘密，再往後百年甚至千年，死的人會更多。”

歸尤巳苦笑着，他擡頭看見的是天，垂眸瞧見的便就是這鬼界的地。

歸尤巳提醒他：“人界太大了，幽靈族的毒涉及不了這麼廣，況且……”

雲涵摸了摸小花的頭，小花揚起腦袋帶着好奇目光打量他。

雲涵道：“那就結契，我僅存的一絲法力可以遍布人間，也可以避開百姓讓他們不受這毒的侵擾。”

遲遲趕來的木擎插話道：“可你若是結了契，就不能見人間的天光，還怎麼去暄山？怎麼将如玉……殺了？”

雲涵看了眼他身後，木擎知曉他的意思，補充道：“祁天帶着鬼界的萬千手下與白俊溪打了起來，我在他身上用螢流旋補了幾镖口才得以脫身。”說着木擎一笑：“強虎拗不過地頭鬼，他們恃強淩弱，我們便以多欺少。”

雲涵将已經凝聚好的誅神柱交付在木擎手裡，那雪白縮小的柱子在他手中打着轉。

“誅神陣若是沒有九黎石星作為陣眼，其威力會大大減弱，足夠除了如玉胫骨，廢去他的修為。”

僅僅是廢去修為，雲涵從始至終都沒打算殺他，如玉是個可憐人，他目睹了他的族群被屠殺殆盡，換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瘋。

雲涵淡淡道：“你化作我的模樣去吧，将陣法設在暄山上，告訴宜陽誅神陣的用處。”

“人間百姓對神敬重有加，誅神陣不妥，會讓暄山今後弟子受到影響……”歸尤巳費力喘着一口氣，他對木擎道：“别對宜陽說此陣叫誅神陣。”

木擎微微皺眉：“那叫什麼？”

“九黎石星為陣眼才能發揮誅神陣真正的用途，失了它就隻不過是比天罰稍弱的刑罰。”歸尤巳說：“九天陣更适合。”

目送木擎的離開，雲涵走向歸尤巳朝他伸出手：“還能不能站起來？”

歸尤巳緩着氣推搡着小花，異常艱難道：“有些困難，你先帶她去做你要做的事，後面我會想辦法将陰眼剝離我的身體給你。”

雲涵深深盯望他，既然歸尤巳能在這個時候出鬼界，又恰巧碰上了白俊溪，就說明了他們都知道陰陽眼作為八卦陣的陣眼以神格為獻祭鎮壓在人間，便可分離邪靈，解決此次邪靈帶來的災難。

可陰眼融進了體内又怎麼可能會這麼容易剝離。雲涵拆穿他：“習魔可掌控陰眼，當初你盜魔書就習了此道，剝離它就相當于剝離你的五髒六腑，你活不了。”

聞言，歸尤巳啞然失笑，他一笑胸腔處的血液翻滾讓他又咳嗽了起來，劇烈的浮動讓他斷斷續續道：“雲涵啊雲涵……該說你什麼好，陰陽眼選我與四像神君作為融載體……現如今，四像神君以身軀神格鎮壓人界的靈，我便以身軀神格鎮壓人界的邪，自此它們再不能生出事端。”

歸尤巳受到星盤軌反噬早就是傷重難愈，命不久矣，他的未來前途都不再見光，在得知這消息時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你怎麼就不能懂呢？”歸尤巳苦笑道：“有時候過程并沒有那麼重要，我想要的是結果，若是結果不好，我也就厭倦了這一切，倒不如痛快些。”

在複刻塵世失敗後，他也就徹底死了。雲涵欲言又止的話始終說不出來，他們這一生曆經太多，至親至愛皆死了，就連最後啟東百姓的一點希望都被磨滅，失所全是。

而雲涵受天庭的背刺，在與自己的惡靈幾經争鬥下勉強穩固心性，皆是千瘡百孔，不管日後會發生什麼，至少在此刻，他們短暫的落寞了。

“我也沒什麼好念想留給你……”歸尤巳擡手掌心現出星盤軌緩慢轉動着，裡面的光将小花半邊臉照的姹紫嫣紅，歸尤巳輕聲說：“星盤軌跟随我這麼多年……我不想最後像它主人一樣沒了個好下場……若是它在你手上我總歸是放心的。”

雲涵别過臉不接他手中的法寶，歸尤巳收回手的瞬間在小花心口處微微揚了下，就這麼星盤軌消失在小花眼前，歸尤巳故作無奈道：“罷了……你先帶着她走，我緩會兒……待太陽落了山你做完你的事，我也該做我的事了。”

……你做完你的事……我也該做我的事了……

*

啟元末，叛離天庭的星官大人以己身獻祭，永墜人間魔域，邪靈自此分離為“邪”“靈”，人間得以恢複往日生機。

衆說紛纭的陵光神君在卷入屍林後音信全無，大多神官都認為那是報應，他一定活不了，聽着這些诋毀，水鏡之上的人接過如玉殘魂，最後關頭，木擎聽得那聲聲像是溺水般死心的渴望。

“将我一同封印，星河逆轉，終不見天日。”

那是最好的結果嗎，雲涵至今不知，他隻知道這世間不再需要他了，所有使命都已達成，沒有誰會在意一位朱鳥的去留，心性自然也就變了，嗜血的是他，想要天庭慘遭屠戮的也是他。

他想就這麼待在水鏡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或許他就不想了，或許心性就能回到往昔。

他需要時間去遺忘，也需要時間讓世人遺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