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唐雲意已經開始心虛了。事實上,在前一秒他還昏昏沉沉的恨不得把方濯一腳踹出門去、還自己一個清淨,可現在他就已經清醒了一半,不想逃也不想走了,隻覺得嗓子發幹、雙腿發軟。他吞了口唾沫,聲音開始猶豫起來:
“二百五十兩。”
“那肯定不是這個數字。”方濯說。
“怎麼?”
“不吉利。這不是罵我二百五嗎。”
“……就二百五了,”唐雲意說,“跟你氣質挺配的。”
方濯豎起胳膊,擡手給唐雲意比了個二。唐雲意磕磕絆絆地說:“再加二百兩?”
“兩倍。”方濯晃晃手指,“二百五的兩倍。看你算數好不好。”
唐雲意一把扶住桌子。他這回是完全清醒了,清醒得想吐血。此刻再看那桌上的劍,已沒有和它的主人一樣面目可憎,而是亭亭玉立、國色天香,簡直如天底下第一美劍,且隐隐放出幾絲金錢的光芒,雖短小,然閃耀。而同時,方濯那張臉在他眼中也變得愈加青面獠牙,說話像是在噴毒氣,笑起來更像是耍陰謀。但到底再如何惹人憎恨,錢這東西沒人不愛,一瞧見對方有錢了,深仇大恨都可能化為繞骨柔。唐雲意的心跳和腦袋似乎都一同停止了一瞬,他見了鬼似的瞧着方濯,倏地站起身來:“你幹什麼壞事了?”
“你幹嘛呀?”
方濯也吓了一跳,随他站起來。唐雲意完全想不到還能說什麼,他隻會捶胸頓足,為誤入歧途的師兄而感到痛心:“大師兄,我們都知道你想要一把劍,也知道這麼多年萬劍峰确實是對不起你,一次都沒有對你開放過……但是總有機會的呀,你想要什麼可以跟掌門師叔說呀,雖然他是個鐵公雞一毛不拔稍稍蹭點油水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樣但是好歹你也是咱們觀微門的大弟子虧待誰也不會虧待你的他們肯定有辦法給你找一把最适合你的劍并且比這個要好多了還沒這麼貴師兄你該不是被人騙了吧可是你哪來的錢呀千千萬萬不能去做不讓做的事情啊這是原則問題需要和金錢劃清界限——”
“喘口氣。”方濯說。
“謝謝!”唐雲意哭喪着臉接受了他的好意。沒喘氣的時間他嘴巴一直說着,腦子裡還一直想着,想了很多。從他們初見想到前幾日任何所有的方濯的“不妥行為”,從凜冬臘月想到初春暖陽,越想越覺得凄涼,最後一掌拍上胸口,竟然和方濯感同身受起來。他可憐巴巴地問道:
“大師兄,你的腎,還有幾個啊?”
“……你應該問師尊的腎還有幾個。”方濯平靜地說。
“什麼意思?”
“他送我的。”
方濯抱起肩膀。唐雲意原本好好地站着,聞言突然趔趄了一下。他慢吞吞地擡起頭,看到方濯原本平靜的面容上綻放了微笑。
唐雲意深吸一口氣,擡手捂住臉,往下抹了一把,悔恨萬分:“完了,以後再也沒有姑娘願意嫁給師尊了。”
“我願意。”方濯說。他看起來真的很幸福。
借了唐雲意的軟尺,才量出真正的數來,與方濯自己量的一樣,數據準确,載入表格。至于為何廖岑寒的軟尺出了問題,後來在嚴刑拷打之下他坦白從寬:這人閑的沒事的時候就喜歡拿軟尺拴着桌角鍛煉,所以一卷軟尺硬生生就被他這麼給扯長了。面對着師兄弟的問罪與質疑,他也很委屈,又不是裁縫,誰能想得到有一日竟然還能用得上軟尺?他基本上不量什麼東西,需要測量就用手掌随便一比,差不多就得了,不需要那麼精确。
方濯跟他兇神惡煞:“拿手掌一比?厲害的你,這麼去量你屋的門試試?”
“放屁就放屁,還非得使勁兒放出聲來,”廖岑寒說,“誰會去量門?”
“我讓你去量門,你就去量門。”方濯說,“去!不去今晚别吃飯。”
“管天管地别管别人吃飯,”廖岑寒白了他一眼,“有病吧?”
“有點兒。”
方濯倏地和顔悅色起來,他的手早就背在身後,聞言呼的一聲拿出來,一柄寶劍便赫然伫立于廖岑寒面前,寒光突閃,把人吓了一跳,後退兩步險些坐回椅子上,聲音都扯高了三分,聽着像是要破音了:
“你幹什麼?”
“給你看看師尊送我的劍。”方濯說,“它能治我的病。”
廖岑寒在方濯之前來借軟尺的時候就已經被吓了一次,這回魂飛魄散:“剛剛已經看過了!”
“問得好,”方濯說,“此劍長三尺三寸,寬一寸,重七斤,出于天山劍派鑄劍爐之中,劚玉如泥,削鐵無聲,由我師尊贈給我,五百兩。”
“好,好啊!”廖岑寒說,“拿它砍掉我的腦袋,就現在!”
“既然你都這樣誠心發問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方濯大聲說,“以後它就是我的佩劍了,叫‘伐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