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绮一瞧着他們就笑了。他探過身,湊近了一點,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會兒,下了結論。
“下山了。”
“師尊厲害啊。”
廖岑寒笑嘻嘻地拉開凳子坐下,将圍巾拆了下來,往桌上一放,長呼出一口氣。
唐雲意在旁邊嘿嘿直笑。方濯擡手攬了他的肩膀,将熱水塞到他手裡,問道:“什麼事這麼樂?”
“下山陪着守月看了眼喬大叔,這會兒回來了。”唐雲意捧着熱水咣啷灌了兩大口,鼻頭被潤濕了,水牛似的猛喝。廖岑寒在一邊笑着撓頭,也不說話。但就這麼一個動作,方濯就已經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什麼事,當即心裡如明鏡似的,沖柳輕绮使了個眼色。
隻是他忘了,他懂,柳輕绮卻不懂。他可不知道這其中彎彎繞,也不知道他手下這幫小徒弟是否情窦初開、已有心上人時時刻刻挂念着。由是眨眨眼,又把眼色給方濯甩了回去,示意讓他解釋一下。
方濯一愣:“沒跟你說嗎?”
柳輕绮也一愣:“你跟我說什麼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盯了一會兒,方濯才如夢初醒,猛地想起自己壓根沒跟柳輕绮提過這事兒,有些懊惱地拍了拍額頭。廖岑寒抓着水杯一個勁兒地喝,喝得比唐雲意還猛,當師弟的看上去是一路奔波确然是又渴又冷,他卻就好像半輩子沒喝過水一樣,喝得又兇又急。
方濯最開始看着好玩,但看着看着就害怕了,感覺再喝下去,估計這大好的夜晚廖岑寒能喝死在這熱熱鬧鬧的喜氣洋洋的氛圍當中,安詳地去掉。為了維護振鹭山同門們慶祝新年的正義,方濯決定出手。他看準機會,在廖岑寒提起水壺又往自己杯子裡倒了第八次熱水之後,一把奪了壺去,塞到桌子的最另一側。柳輕绮有熱鬧看,卻又不知道熱鬧到底是什麼,早就抓心撓肝。他忙問道:
“到底怎麼了?”
“二師兄喜歡老喬大叔家的閨女!”唐雲意大聲說。
柳輕绮眨眨眼,張了張嘴。他看上去很吃驚。
方濯一下子笑了起來,拍了一下唐雲意的肩頭:“這麼大聲說出來,岑寒要把你殺了。”
“他沒工夫殺我。”
唐雲意哈哈大笑。
這下震驚的隻有柳輕绮了,他怔了一會兒,從眼底都流露出驚訝來。像是沒想到廖岑寒會喜歡老喬家那位姑娘,又像是沒料到原來自己的二徒弟已經心有所屬了,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說道:“你、你都——”
他沒說完,便被一聲打斷了接下來的話。廖岑寒啪地将杯子放在桌上,連灌下肚子的八杯熱水已經将他的臉徹底煨得濕潤無比,他瞪着眼睛,看看柳輕绮,又轉頭去看方濯,神色非常凝重。
方濯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他意圖要問,但瞧見廖岑寒的表情,又不知到底是否該問。正巧此刻柳輕绮将目光移了回來,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毫無意外的,他從柳輕绮的眼中看到了深切的茫然。
廖岑寒放了杯子,将手按在桌上,俯身向前。他劍眉星目,好一個清俊少年郎模樣,此刻眼神淩厲,神色深沉,盯緊了放在另一頭的水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慢慢地說道:“我和她說上話了。”
“什麼?”
方濯一愣。
廖岑寒轉頭看向他,堅定而緩慢地說:“我和她,剛剛,說上話了。”
方濯聽到身邊有誰“嘶”了一聲。擡頭一看,柳輕绮坐在對面,用手抵住了下巴,探究性的眼神落在廖岑寒身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般,充滿同情地點了點頭。
廖岑寒一拍桌子,大喊道:“拿酒來!今天是好日子,咱們不醉不休!”
“太沒出息了!”柳輕绮說。
“能說話就已經很好了,師尊,你不懂!”廖岑寒原本無比冷靜,卻突然發了瘋,臉又猛地漲紅了,胸口像是燒了一團火,霎時充滿了雄心壯志。他刷地一聲站起來,拿起那半杯沒喝完的水,對着師門一桌豪邁地一敬,大聲說道:
“我先謝謝大家!”
語罷,便将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方濯想半天沒想明白到底謝什麼,看着廖岑寒那豪情滿懷渾似下一秒就要拜天地的姿勢,心想這是在提前謝謝份子錢?他一頭霧水,便悄悄轉頭看唐雲意,唐雲意早知道他如何想,趁着廖岑寒灌水的功夫,貼近方濯的耳邊,小聲說:
“穆姑娘跟他說了聲‘你好’。”
方濯抿着嘴唇,翻了個白眼。
底下有人用腳踢他,是柳輕绮的。随即這人伏在桌上,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說:“說什麼呢,給我也聽聽。”
方濯又給他重複說了,果不其然,柳輕绮瞳孔地震,猛地直起了身子。恰此時廖岑寒半杯水幹完,重重地往下一坐,扶着桌子依舊激情四射,似有萬般情思在心頭,不高聲叫喊出來難以解脫。他在那裡蓄勢待發,尚難從方才百種缱绻之中脫身般,眼神都迷蒙了。柳輕绮則搖搖頭,充滿同情地看着他,頗為感慨地說:“岑寒,你知道嗎,你師尊我這麼多年認識了這麼多的人,隻有一種人還沒見過,多謝你現今讓我圓夢了。”
“什麼人?”
“世間最沒出息之人。”柳輕绮說。
廖岑寒轉過頭,一雙眼睛充滿了愛情看着他。他哽咽着說:“好的師尊,能幫到你,徒兒三生有幸了。”
柳輕绮深深地歎了口氣,低頭拭淚,摸了摸廖岑寒的頭。師徒倆登時抱頭痛哭。
方濯與唐雲意坐在對面,晃凳子的不晃了,喝水的不喝了。半晌唐雲意的眼神跟個地瓜瓤似的一掰兩半,從這師徒倆身上移開,對方濯說:“他倆幹嘛呢?”
方濯若有所思地說:“不知道,但是師尊承認過,他确實是個神經病來着。”
“哦。”唐雲意說。他信服地點了點頭,看其神情,仿佛在瞬間明白了一切,分外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