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绮當天沒有那麼快的回來。至少在方濯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之後,他依舊沒有回來。
唐雲意坐在大師兄的屋子裡,探頭探腦。他們相熟,彼此屋子不打招呼就可以直接進,也沒什麼秘密可說,可他看起來卻分外緊張。
他站在桌前,将上面遺落的幾張紙翻了翻,什麼也沒有。又跑到床榻之下細細瞧一瞧,甚至連窗簾後都看了,也空空如也。
隻有伐檀被放在床頭,方濯臨走前心想應該用不上,沒帶。唐雲意颠了颠它,又悻悻放下,滴溜溜轉到另一頭去,依舊無功而返。
成淵劍于腰間,在感知到伐檀的氣息後,突然緊張地一陣發顫。唐雲意趕忙按住劍柄,無意義地嘟囔兩句:“好了,好了。”擡手在劍身上順了一順,哄小孩一般,可巧成淵吃這一套,氣息平穩些許。隻是劍身似乎更貼近了唐雲意一點,若它是個人,保不齊現在就已經發抖到站不穩。唐雲意擡手按住它,走到屋子的另一邊,才讓成淵冷靜了一點。他無奈道:
“你是劍,它也是劍,不過不一個出生地罷了,你怕它什麼?”
成淵自然無法回複他。但劍身嗡嗡,站了一會兒後才漸弱。劍柄微垂,像是一個人喪氣地低下了頭。唐雲意道:“行了。”簡單又拍了拍它,成淵才緩了聲息,又恢複一片寂靜。
這場景并非是隻有當成淵在此時才能瞧見的。事實上,目前所有能與方濯交涉的劍主,包括祝鳴妤與顧清霁在内,都發現了這一點。不過根據實力大小,佩劍的反應也不甚相同,成淵算是最緊張的一柄,而相比起來,聽雪就會好很多。由儀更是一點聲響都沒有,隻在面向伐檀時,氣息略微一動,似乎在打量。不過久而久之,它也就不再關注,就算是方濯拿着伐檀在它面前晃,它也屏息凝神,絕對不分神。
神兵認主,氣息交換久了之後,其神思也會漸漸與主人的秉性同行為習慣相挂鈎。成淵這副瑟縮模樣,有唐雲意的原因,而同樣也與伐檀本身密不可分——它并非與諸位兄弟姐妹同出一門,而是來自遙遠的天山劍派。不知是否有這方面的原因,導緻諸劍與它總是不相容,但好在有劍主壓着,出不了什麼岔子。
最開始他們也疑心過,不過彼時在振鹭山上,伐檀劍始終沒出過什麼亂子,又是柳輕绮花五百兩銀子從天山劍派買來、小青侯親自護送過來的神兵,總是疑神疑鬼也太不給人面子。後來伐檀與它們都混得熟了,這種情況也就漸漸消弭,如今又出現,也不排除是因為唐雲意心底裡對大師兄的敬畏、而導緻了成淵也對大師兄的劍産生了陰影。
況且今日主角不在成淵,也不在伐檀上。唐雲意順着方濯的房間偷雞摸狗一番,什麼也沒找到。方濯的被子疊得非常認真,床鋪幹淨而不淩亂,看着纖塵不染,好像他近幾日都沒有在這裡睡過。隻有床頭一隻杯子沾染着人氣。唐雲意看了看,悄沒聲地将那隻杯子納入囊中,随後坐在桌邊,開始苦苦等人。
方濯沒回來。
因為他沒找到姜玄陽,卻半路被林樊薅了去。
林樊匆匆趕來,呼吸都有些不穩。一瞧見方濯,二話不說就先沖上去:“你怎麼樣?”
“你問我?”方濯受寵若驚。
林樊道:“我當然問你。你不知道,你的、呃,分身,傷了我天山劍派好幾個弟子。當時我恰巧為了追擊一隻魔物而沒有與他們在一起,回去之後就看到你一劍捅穿了我一個師弟。那時我便想這件事肯定有貓膩,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方濯心裡咯噔一聲。感情林樊不是來噓寒問暖的,而是過來為那不得了的“空殼子”而給他一拳的。看他眼下烏青,昨日勞累了一天,晚上估計也沒睡好,方濯當即道:“你先别急,咱們找個地方慢慢聊。這兒人多眼雜,不好說。”
他正要轉身帶着林樊走,卻聽到林樊說:“不必了。你别擔心,我知道這件事應當與你無關,但我得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樊急着來,但也急着走。他身上擔子也不輕,柳澤槐的事他得擔一半,如今出來,甚至都算得上是忙裡偷閑。方濯也不強求,兩人走到邊角處,簡單地交流了一下情況。林樊并未與他交手,而現在能找到的那個與他交過手的“熟人”姜玄陽卻不知去了哪裡。林樊聽後,眉頭微微皺起,半晌才道:
“可燕應歎不是死了嗎?”
“你也知道他?”
“我算是知道,以前小師叔提過,”林樊沉吟道,“這樣解釋,一切就說得通了。可我總想,若他當真未死,而且依舊是魔教教主,殺這幾個弟子絕對不在話下,甚至還能給修真界下個馬威。可他為什麼不動手?”
林樊将話問到了點子上。這也是這時所有人都沒有想明白的。如果燕應歎真的沒死,就應當對修真界予以報複,于是施咒到方濯身上“借刀殺人”,也是在邏輯内的。可這“花葉塑身”卻輕輕巧巧為柳輕绮所破,甚至出現了起死回生之奇效,如果他真的要複仇,為何還要放過這幾個弟子一命,隻是吸取他們的靈魂,而并非直接奪取他們的生命?
對于這個問題,方濯也問過柳輕绮。畢竟是這個人抓了圍獵場的空殼過來串了個串,也是這個人不知用了什麼術法令人起死回生,但為此,柳輕绮的解釋隻是:
“花葉塑身雖然需要以某人身軀為基礎進行複刻,并且在通過汲取他人靈魂之後可以更強大,但卻不足以傷害人的性命。凡事超乎尋常,必有可解之法,你可以認為是燕應歎的修行依舊不夠,花葉塑身始終也隻能停留在‘借’的層面。他‘借’了你的軀殼,又‘借’了别人的靈魂與靈力,自然在‘借’後要還。故而這些死者其實都是假死,隻是将自身的生命暫借了出去,若是常年不還,身體也不會腐爛,隻要那具空殼被誅滅,他就會再度複生。”
方濯不理解花葉塑身的原理,此前也沒有見到過,隻得回憶着柳輕绮的意思,複述給了林樊。林樊此前也沒聽說過這類術法,大吃一驚。他道:
“若是這樣如此,豈不是能夠無限‘複生’?隻要了解了花葉塑身的道理,就能掉過頭來依據花葉塑身來對人的靈魂和生命進行‘暫存’,循環往複下來,在戰場上豈不就無敵了?”